沈顾容做贼似的把纸放在烛下烧成灰烬,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牧谪眸光涣散,呆呆地盯着头顶的竹窗。
沈顾容将笔放下,随口道:“醒了?”
牧谪一怔,茫然地偏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那张脸刺激到了他,牧谪瞳孔一缩,昏迷前的所作所为骤然涌入脑海。
他……他好像突然发了狂,还伤到了人。
离索师兄。
牧谪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瘫坐在榻上,仿佛失了魂似的满脸怔然,浑身都在发抖。
沈顾容看到他被吓成这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别怕,那只鬼修已经被掌教诛杀,不会再过来了。”
牧谪茫然地看着他,两行清泪簌簌落了下来。
沈顾容:“……”
因为沈顾容有个小他八岁的胞妹,他自小就对软软糯糯的孩子保护欲极强,一瞧见小牧谪落泪,差点就没崩住表情。
他连这孩子刚才踹了自己一脚的事也不介意了。
沈顾容起身走到牧谪身边,把声音放轻:“别哭,离索好歹是个修士,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不是你的错。”
牧谪含着泪看他。
沈顾容抬手将手腕上的木槵红珠摘下一颗,和平日里哄妹妹似的放在掌心。
“拿着玩。”
牧谪抽噎了一声,茫然地看着白皙掌心中的珠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看他一眼,牧谪抖着手把珠子捏在两指中,眸光依然呆滞。
就算在沈奉雪手下经历了这么多折磨,牧谪终归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他被这个变故吓呆了,平时故作冷漠的小脸全是惊慌恐惧。
沈顾容的胞妹喜欢圆滚滚的小玩意儿,他便觉得其他孩子应当也喜欢,见牧谪拿了珠子似乎情绪安稳了些,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牧谪呆呆看着珠子半天,茫然看着沈顾容。
伤害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兄这件事让牧谪整个人惶恐无措,哪怕面前的人是道貌岸然的师尊,他也本能地像是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
他几乎是乞求地问:“离索师兄……真的没事吗?”
沈顾容点头:“嗯,他不会有事的,明日你可以去瞧瞧他。”
牧谪似乎安心了,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朦胧地视线盯着面前站着的男人,后知后觉回想起当时奚孤行要诛杀他时的场景,那个颀长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为他遮挡住那道致命的攻击。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牧谪迷茫地嗅到沈顾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他最开始为自己剥离那夺舍鬼修时,脸色已经很难看,当时应当已经受伤了。
既然受了伤,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救自己?
沈奉雪对自己……
到底是看重,还是怨恨?
自从拜入沈奉雪门下,牧谪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全部都是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话。
“你师尊这般对你,定是对你心存期望的。”
“圣君也是为了你好。”
“你得到的那些灵物,随便一样旁人求都求不来。”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
牧谪每回听到这番话都十分解,不知足吗?
他心想,若是他们口中的“为了你好”,便意味着要接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还不让他心存怨怼,那为什么从没有有人问过他,要不要接受这样的好意?
在离人峰这一年来,牧谪对沈顾容从来都是厌恶巨多,恐惧次之,但是现在所有怨恨都在沈顾容挡在自己面前时缓慢散成了一团若隐若现的云雾。
他陷入了迷茫。
牧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下了狠手折磨他,却又在关键时候救他的沈顾容。
脑海中好似有一根紧绷的弦在相互拉扯,让牧谪一时间陷入两难。
沈顾容没看出来他的复杂心思,坐在床沿,道:“你现在已入道,炼气期应当能凝聚起灵力,你试试看?”
牧谪看了沈顾容半天,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自己竟然丢脸地哭了。
他脸颊一红,撩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闷声说:“是。”
牧谪现在心情太过复杂,一时半会整理不好那狂乱成一团的情绪,他一直不敢抬头看沈顾容,又怕又有种莫名的害臊。
沈顾容本能地想要开口说些话调笑调笑这个红晕小团子,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还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夺舍会被活生生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