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笑是临安城本地的老牌名酒,曾经是十五年前被灭门的骆家祖上经营的品牌,骆家人有独特的配方和酿造工艺,而且都是对外保密的,搁今天来说就是专利权、无形资产。骆家在临安城多处都有自家的制酒工坊,骆家是个实实在在的商贾人家,因着祖上传下来的这个专利配方,世世代代衣食无忧,过着华贵富足的日子。
至于为什么传说骆家是修仙人家,那是因为一直以来整个社会风气就是重仕轻商,家里就算再有钱,若是没能在仙界入仕,谋得个一官半职,争取点政治地位,那也是家门不幸、面上无光的事。所以,最后这代骆家老爷就算攻破万难、散尽千金也要把他的小儿子送去修仙学院修仙,骆老爷也总是不遗余力、引以为傲地对外宣传他家有个修仙的儿子,骆家自然在周围人眼中就成了修仙人家了。然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众人皆知并且口口相传的——骆家的小儿子不但没修成仙,反而入了魔道,杀害了全家。
自骆家被灭门后,骆家的酿酒配方和酿酒工艺就失传了,但是骆家几处的酿酒工坊里的学徒和酿酒师根据多年的观察和积累,互相拼凑了一些不是很正宗的方子和工艺,这些人在临安城各地都开出了自家的酒铺,酒的品牌也都叫做神仙笑,但是各家酿出来的酒褒贬不一,有的酒家有的批次可能时间、温度凑巧碰对了,还能来个以假乱真;有的酒家酿出来的神仙笑那真就是滥竽充数、挂羊头卖狗肉。所以,近些年神仙笑这一品牌的名气被一些无良商家搞得大不如前了。
最近,临安城中的几个知名的大酒家里有两个家道没落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没,据说是家中有珍藏了十多年前的正宗的神仙笑,询问哪个酒家愿出高价购,他们带来的酒经几个酒家里的专业品酒师鉴定,绝对就是骆家人酿制的绝版的神仙笑。这两个公子游走于醉仙楼,杏花村,楼外楼、望江楼等知名酒家数日后,醉仙楼因财大气粗最终竞价成功,一百多坛正宗神仙笑花落醉仙楼。
牛二和田七这两天做梦都会被笑醒,从最初杏花村只肯出五两银子一坛酒,到最后醉仙楼把价格提到五十两银子一坛酒,牛二凭借着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游刃于各大酒家,愣是把这一百多坛酒炒成了绝世珍品,就差用黄金开价了。
晚饭前,牛二和田七带着几个“家丁”刚送完最后一批酒到醉仙楼,二人在柜台处清算完酒钱后正待离开,忽见几个仙家打扮的人走进醉仙楼,牛二看到其中一个长身玉立的仙家公子张口就想叫:“谢…”还没待叫出声,被离疏把他的嘴给闭上了,离疏也看到了那个公子,确实跟那天夜里见到的谢云非常相像,但仔细一看绝对不是一个人。首先,这人鬓角处没有那看着沧桑苦情的一缕白发;其次,这个公子虽然也是十分俊俏的脸上却透着一股邪魅无情、冷淡世俗,而离疏印象里的谢云是一脸的无欲无求,淡雅出尘。
关键是走在这“假谢云”旁边的两个仙家打扮的人竟然就是在林子里杀害清清的那两个道人,虽然今天他们换了衣装打扮,但离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离疏看到这二人后顿觉两耳轰鸣,热血上涌,心脏狂跳不止。清清死的那天,牛二是没有见过这两个道人的,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二人就是那天杀死清清的凶手。牛二只是忽然感觉自己无缘无故地上来了些莫名的情绪,然后还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闪和回避。离疏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恐惧,他担心那两人又会像上次在林子里看到清清时发现了什么一样,再次看出牛二身上有些什么,到底他们看出的是什么,离疏自清清死后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儿,他隐约感觉这个“什么”可能就是他自己。
严风、李仪和卢氏兄弟还有其他几个仙家从两个年轻的小公子身边经过,严风目光犀利地注意到他二人中有一人神色有些紧张,便特意停顿了一下步伐,审视了一眼那个皮肤较白的小公子,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然后就继续前行进雅间去了。
离疏见那个“假谢云”使劲盯着牛二看,吓得大气不敢喘,好在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心中又填了许多疑问。这时一个小酒保从他身旁经过,离疏赶忙拦住他问道:“小二,麻烦问一下,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啊?”酒保抛出一个“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眼神说道:“那些人都是临安城的仙守卢家的人,今天在我们醉仙楼宴请贵客。”酒保刚说完,就有人招呼他干活,于是就忙着跑开了。
虚惊一场之后,离疏决定赶紧跟田七和其他人一起回骆宅数数钱压压惊。这几日,骆宅内夜夜无眠,日日笙歌,欢快喜庆地犹如办喜事。离疏为了给大家分钱,吩咐田七去买来笔墨纸砚,分到钱的人都要记账画押,必定是这么一大家子人,领过或没领过的总要有个凭证和记录。离疏在骆宅的院子里摆上个破烂不堪的八仙桌和一张椅子,铺开宣纸,磨砚沾墨,就像个账房先生一般开始给骆宅里的每个人写名字、分钱、记账。牛二这铺陈纸笔的架势也是惊呆了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像是看什么稀有动物一般围观着。
“牛二,你还会写字啊?”
“牛二,你什么时候学的写字啊?”
“牛二,你可真了不起啊!”
“……”
离疏忙着写字记账,也没时间回答,其实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牛二惊觉自己忽然会写字了,虽心中满腹疑惑,但对外却是一脸的骄傲,他怀疑自己可能是被神人附身了。
分钱的过程中,离疏才发现,骆宅里还有很多他前几日没注意到的可怜人,有瞎了眼的婆婆,还有瘸了腿、路都走不动的老伯伯,另外还有几个寡妇带着嗷嗷待哺的小娃娃。看到这些人,离疏还特意将前几日制定的平均分的分配方案临时做了调整,牛二向在场的人做了解释和说服,有理有据,字字玑珠,骆宅里的人一致认为牛二想得太周到,最终倾斜弱者的分配方案得到了全宅人的一致赞成。
离疏卖酒之前曾粗略数过大概宅子里也就八十多口人,分钱的时候一下子又多了二十几口人,为这事儿叫花子们还唧唧歪歪地吵了起来,有的说自己家这几口人是出去接短工了,前两天没在家,有骆宅里的其他人可以作证,实打实的骆宅本地“户口”。有的说某某家的几口人从来没有在骆宅里见过,他们就是听说这里有钱分,拉了人头来凑数分钱的,那几个不是本地“户口”,不能给人头的。
无耐离疏又做了非常细致入微的身份核实、贫困程度调查和多方劝说工作。在他看来,只要足够穷,那应该是见者有份的,管他“户口”在哪里。折腾了两天,总算是把卖酒的钱都分了,乞丐们毫无怨言地把钱领了。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能分得让骆宅里的每个人都欢天喜地、心满意足那也是个本事,离疏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分完钱,离疏在那个破桌子上,又把每个人的姓名和分到的银两数又核实了一遍,接着便在纸上不停地写字,忙着记录下前面忙乱中没来得及记写下来的内容,宣纸上写着整整齐齐、非常清秀的小楷。田七在旁边看得眼睛都拔不出来了,从刚才看到牛二挥毫泼墨的时候,田七就一直想问牛二来着,可是一群人把他俩围得水泄不通,他二人一个分钱一个记账,忙得团团转,直到这会儿才得空开口问牛二:“牛二,你什么时候会写字的?你以前不是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吗?”离疏笑而不答,继续忙着检查账目。
田七早就已经接受了牛二的各种反常,也没指望牛二会跟他解释什么。田七想通了:“牛二还是那个牛二,但是应该是被什么高人点化了,点化后变得更聪明、更有学问,知书达理、见多识广,而且还会写字了。”
这时一个老伯看见离疏在写字,就一瘸一拐地想走过来,离疏老远看见那老伯腿脚有些不灵便,连忙走过去搀扶,把他扶到自己刚才坐的那张破椅子上。这个老伯正是几天前告诉牛二和田七芷阳山在哪里的那个老叫花子,离疏忙冲他唤了声“刘老伯”。离疏听说这个刘老伯以前在江湖上做过算命先生,虽然离疏对这个行当不以为意,但对老人家那还是相当地尊重的。而且听说这刘老伯不仅识得很多字,见多识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腿脚不行了,就只能屈尊在骆宅了,原来骆宅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刘老伯看了看离疏写的字,抚了抚基本没毛的胡须,赞叹了一声:“好字好字!”然后又看了看牛二和田七,不停地夸赞道:“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离疏看着这老伯满脸岁月刻下的褶子,忽然想到,这老伯见多识广,要不问问他知不知道临安城的卢家,然后他冲老伯问道;“刘老伯,你可知道临安城的卢家是个什么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