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主人家里一个人也不在了,既然是我们发现的,那就属于我们了。有什么好不好的?”
众人齐声附和后面说话的这个人:“就是的!就是的!”
离疏倒是也很赞同后面这个说话之人,无主之物,当然是谁捡到归谁。
牛二继续道:“这些坛子上都标着神仙笑的字样,你们有人听说过这个牌子吗?我闻了一下窖里的酒香味,还发现酒坛子的制造工艺也是一流的,依我的经验来判断这些酒绝对是一品好酒。”
田七已经开始怀疑牛二昨天晚上不是中了邪就是被夺舍了,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牛二什么时候这么懂酒了?
几个略熟悉酒的叫花子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我听说过神仙笑,但是我没有喝过。”
“以前我家里的老人一说喝酒就说喝点神仙笑,我还以为什么酒都叫神仙笑呢,原来是个酒的牌子。”
“我喝过一次,还不如二锅头好喝。”
“二锅头一坛酒就要上百钱,这你都喝得起?”
那个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财露白的“樽前客”赶紧回道:“我就喝过一口二锅头,平时有点小钱的话就去买点土烧喝喝。”
“那这里一坛酒够你换能喝十年的土烧。”牛二对那个喝土烧的叫花子说。此话一出,惊呆一众乞友,一个个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瞪着牛二。
牛二接着对众人说道:“如果我们把这些酒拿出去卖掉,就能换回不少银两,你们想吃肉就能吃肉,想喝酒就能喝酒,想买新衣服就可以去买新衣服,还可以去勾栏瓦舍听唱曲儿,想去‘青楼’做个好梦也没人拦你。”众人听牛二提到了青楼,觉得这孩子可能是在外面学坏了,越来越不正经了。
听牛二说这酒能卖个好价钱,叫花子们从最初的愕然转变为憧憬,似乎眼前已经开始晃动着一吊吊铜钱。于是人群中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催促道:“那我们赶紧去卖酒啊!或者拿酒去换那个牛二刚才说的什么来着?对了,去换五花肉,千里裘,不对好像是千里马!”众人似乎并没听出有什么不妥,唯有离疏快笑出眼泪来了。
于是终于讨论到最关键的问题了——谁去卖?卖给谁?怎么卖?于是乎,大伙一致赞同牛二跟田七负责去卖酒。牛二自然是当仁不让,他早就已经想好卖酒策略了。
此时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安歇,骆宅里的叫花子们竟然有人开心得失眠了。牛二躺在厅堂的地上,回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大早就在宅院里东转西转是为了什么,原来自己果然是在找东西,现在总算明白自己是在找什么了,然后他小声对躺在不远处的田七道:“田七,你现在知道我在找什么了吧?”田七没有回话,牛二以为他睡着了,打了个哈欠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田七倒不是因为挖到了值钱的好酒而睡不着,而是他实在无法理解今天牛二一反常态的所作所为,这人是他多年认识的牛二没错,怎么又似乎不是他认识多年的牛二,想着想着田七也睡着了。
此时,厅堂内除了呼噜声就是磨牙声,唯有一只鬼还是清醒着的。离疏一直在想今天的事,今天是自己“登堂入室”的第二天,他因为能够借助牛二的身体听到看到感受到,并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激动又兴奋,所以一时忘了形,一天下来都是自己主导着牛二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
离疏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就要鸠占雀巢,抢了这小叫花子的躯体,夺了人家的舍,这样岂不是违背了自己为人的初心,那可是万万不行的。于是离疏决定等把这些酒卖掉,叫花子们分了钱,能过一阵子衣食无忧的日子后,自己就不闻不问不说也不想了,只管在牛二身体里睡大觉。
第二天清晨,早早就有人开始等着牛二起来筹谋卖酒大事,牛二和田七因众望所托、有要务在身,肩负着这么大的使命,自然也是早早地就从地铺上爬了起来。
牛二的总体设想是这样的,他们俩绝对不能用叫花子的身份出去卖这么高档的酒,否则会被人家怀疑这酒的来路不正,万一把这事弄巧成拙,那岂不是辜负了全骆宅人的殷切期望,所以此行必须考虑得面面俱到。于是牛二打算自己跟田七假扮成家道中落的公子哥,因家中急需用钱,在筹备银两,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把家中珍藏多年的上品好酒拿出来换钱。
牛二想到可以卖酒的地方有三处,分别是酒庄、酒楼和喜欢喝酒的大户人家。因为酒庄的酒最终还是要卖到酒楼和大户人家去的,但是酒庄肯定是要赚钱的,所以酒庄能出的价格一定不及酒楼和喜酒的大户人家,其实就是批发价和零售价的关系了。酒楼一定是识货的地方,若是找些爱喝酒的人家去卖,就怕他们不识货不肯出好价钱。所以多方权衡之后,牛二认为酒楼才是最理想的选择,最后他打算今天先拿五坛酒去临安城里几个知名的酒楼探探路。
牛二把自己的分析和卖酒计划跟叫花子们解释了一通,骆宅大众纷纷称赞牛二想得周到,善于谋略,其实也没几个人能把他的意思全听得明白。田七倒是悟性很高,听完牛二的计划就明白了一多半,心里在暗暗给牛二竖大拇指的同时,继续狐疑他是被什么附了身还是被什么高人点化了。
但这卖酒计划若要具体实施,还缺好几样道具,首先要扮成落魄的公子哥,那体面的衣服必须得有,因为一般越是曾经辉煌过的没落人家反而更要面子,虽然里子没了但绝不能把面子也弄没。另外就是还需要一辆拉酒坛子的马车,马车还需要配备马车夫和抬酒的家丁。这家丁也不能一看就是个乞丐样儿,怎么也要穿着得体些。
牛二稍作规划,把众人各自要办的事情一一吩咐了下去,有条不紊,不徐不疾,各自领了任务的叫花子,也都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牛二安排王五再去选两个年轻的扮演家丁,自己和田七还要扮成家道没落的大户人家的两兄弟,于是这一众“戏子”们先去后山的溪水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此时虽已入秋,溪水中有丝丝凉意,几个小伙子却洗得个热火朝天,在水里折腾打闹好不快活。离疏自是重返人间后头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闹腾,心里也甚是欢快,感到生而为人原是件很快乐的事情,那些曾经的恨不得自己烟消云散、灰飞烟灭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幼稚。
上岸穿衣服的时候,牛二在自己的里衣口袋里发现了上次谢云给的那张辟邪符咒。离疏想起谢云那张虽然忧郁但是帅得令人总想去信赖的脸,以及他再次强调这符咒不得离身时那郑重的表情,于是便在心里狠狠地提醒了一下牛二这件事。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众志成城。“戏子”们回到骆宅,一群“幕后”早就把服装和道具准备好了,三个“家丁”穿上所有骆家庄里能找到的三件最体面的粗布衣服,提供服装的三个热心叫花子反复交待,那可是自己唯一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只有过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穿一穿,可要千万爱惜。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牛二和田七的锦缎袍子都有人提供,一个叫秀秀的小妹妹说去年捡垃圾的时候拾到了两件不知哪家公子丢弃的锦缎袍子,袍子上全是破洞。结果秀秀妹妹心灵不灵不知道,但手那真是巧得很,把那些破洞全补好了,袍子从反面看全是补丁,但从正面看,只露出一些细细的线头,不仔细看那完全就是两件毫无破绽的体面衣服。
秀秀小姑娘的奶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破铜镜,对着镜子给牛二和田七重新束发冠笄。牛二和田七可能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照过镜子,这回总算是有个机会穿上一身行头,可劲儿地对着镜子照个不停。
离疏自打进入牛二身体后,这回还是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牛二洗得干干净净的脸,原来小牛二长得眉清目秀,是个清俊可人的小伙子。田七也是长得五官端正、眉目俊朗,梳洗打扮后举手投足都像个“正人君子”,就是硬生生比牛二黑了一个色度,像是从头到脚身上一层煤灰还未洗净。这时周围人看到他俩人镜子照个不停,便有人打趣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这是哪家来的两个俊俏的公子哥儿啊?”众人哄笑,人群里的半大不小的女娃子们都朝牛二和田七的脸上多看了几眼。骆宅里欢声笑语不断,离疏再次感叹,做一个人,一点小事情都能这么地开心。
欢笑声中,去找马车的王五总算回来了,不过牵回来的不是马车,而是辆驴车,据说还是赊账租到的,租车的人跟王五也算是有点儿熟络的,否则谁能放心赊账把驴车租给一个流浪汉,但还是因为不太放心,死活不肯赊账租马车。牛二已经很满意了,哪能事事面面俱到,此事尚可权宜为之。终于,两个落魄公子带着一个车夫、两个家丁和一辆装着五坛老酒的驴车在众人殷切的目光和满满的期待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