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眠伸手去抓那杯茶,会场大屏这时突然定格——三分钟的视频播放完了。
伸在半空中的手以最快速度调转方向,按键一触,薛眠打开了麦克风。
发言的外宾向台下观众席鞠了一躬,回到发言台,对着话筒准备做最后的尾陈述。
薛眠手心被冷汗浸透,腹部疼痛毫无减缓迹象,不仅如此,他甚至好像进入了第二重磨人的煎熬中——四肢一点一点渐次发麻,沿着末梢神经传输,好像有几万只背上带针的蚂蚁无序爬过,交替爬过,那种针扎似的麻痹感令他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劲,靠什么撑着没倒下翻译桌他已经顾不上去想了,牙关紧咬,扎破了口腔内壁的肉,血腥气顿时灌满一嘴。他慢慢凑近麦克风,做好随时开口的准备。
“所以我认为,合作……无处不在。大国有大国的合作方式,小国……有小国的合作之道……”
一场风卷残云的厮杀再度在身体里上演,蜷曲的坐姿,发抖的后背,撑在桌面上的手指骨节恨不能顶开那层皮肤。桌前的人像一件打碎后才发现已经不能重组的机器,在火炉上等着被熔化成锈水。
薛眠感觉自己在和死亡过招。
“……我期待在不久……的将来,我能再次踏上中国的土地,并且届时与我同行的……将不再只是我一个巴国人。以上,就是我今天的……全部发言。谢谢。”
“吧嗒”一声。
麦克风关闭。
甚至没有力气再多看一眼会场,薛眠整个人瞬间脱力后仰,从椅子上“哐”的一声摔跌下来,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断断续续的一场翻译,尽管已经尽了全力,外人或许听不出,可许明也好,在别的翻译室的其他译员也好,他们不可能听不出其中蹊跷。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事了,薛眠已经没心思去过问。这会儿他疼得恨不能昏死过去,喉头嗜渴似的一下一下滚动,嗓子眼一阵一阵往上冒着酸水,像是要呕吐,可五脏六腑里烧得火辣辣,全身都在等着被燃烧殆尽。他吐无可吐,只想眼睛一闭睡过去。
为了不影响工作,进门前手机被调成了静音,放在包里。
对了包在哪儿?
……门后边的储物架上!
距离他起码三米,不可能够得着了。
喘息声越来越急,也越来越低。屋子里不是完全的安静,薛眠一只手搭在腹部,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听着莫遥麦克风里无限扩大的声音,那声音抑扬顿挫,流畅无比,堪比一场心准备的万人演讲。
薛眠看不见的主席台签约盛况在莫遥激情演讲式的翻译里仿佛就在他眼前一样,哪个嘉宾已经上台,谁先在签约本上落下第一笔,双方交握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体现的是两国人民友好深厚的情谊……
会场掌声雷动,掌声是给予这场意义非凡的签约,也是给予最后一场要登台的嘉宾。
南渡坐在第二排嘉宾席区,低头看了看手机,眉头微微蹙起。
后面没什么事要赶时间,他并不是在意这个,而是不久前会场广播里播放出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嘉宾的身份与薛眠共处一室,尽管不在同一区域,但那种看不见一个人却听得到对方声音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奇妙,甚至很有趣,耳目一新。
不是没见过薛眠工作时的样子,也不是不清楚他翻译时的声音该是什么样,比平常说话的声色要低沉些,语速也会快一点。
他声音本就好听,清清亮亮,但说英文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披上一层性感的纱,咬字清晰,可语调却慵懒,像在念一首田园风光的浪漫长诗。
所以不该是刚刚广播里传出来的那样断断续续声音打颤。
即便这次做的是英翻中,即便他好像有在努力控制。
是因为紧张吗?
南渡给他想了个理由,又很快推翻了这个理由。
大会进行到第四场,环节也不剩多少了。南渡对姜蒙吩咐找个吃饭的地方,环境幽静一点,人少一点,一会儿散了会去接薛眠。
“要不要先给薛老师发个信息说一下?”姜蒙提议:“得薛老师不知道我们要约他,早一步跟同事或朋友约了就不好了。”
好像也是。
姜蒙发完信息,开始在手机上找合适的餐厅。等到把地方找到,发现短信箱里到现在都还没动静,可是距离发送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
“总,薛老师没回。”姜蒙道。
“你怎么说的。”南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