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让人印象格外深刻的冬天。
谁能想到年末的最后一天居然下了大雪,后半夜起北风,没多会儿大片大片的雪花就落了下来。早上推开门一看,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犹如白海茫茫,“冬天”的形象第一次这么具象化了起来。
“……待会儿我就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能行吗?”
薛眠给卞雪莉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红烧肉,特意把肥的部分夹掉。抬头看了看外面窸窸窣窣飘着的雪花,天气不是太好,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我哪有那么不能自理啊……”卞雪莉抿着唇倩笑,给他也舀了一勺热乎乎的鸡蛋羹:“你们同华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一会儿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四处逛逛。知道你晚上得陪着崔师兄,我就大方点,不跟他抢啦……对了,明天元旦,有个为期三天的show得去一趟北京,明早就走,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元旦还要走秀吗?”
薛眠有些不解,停下筷子抬头看她,语气里有诧异也有关心。卞雪莉工作起来太拼了,连节假日都不给自己放松一下。
“不奇怪,节假日的劳务更多呀!”卞雪莉眼睛里亮闪闪的,提到这个话题,比起薛眠心疼她太劳累,她自己反而却不大以为然,总是情绪高涨自信满满:“而且像元旦这样日子的走秀,比起平常时候的那些含金量要高不少的,不说多大牌吧,但肯定是入流的,所以对我来说是个好机会,抓住了也是一份幸运。”
不管怎么说,这是卞雪莉做的选择,薛眠尊重她,所以一直以来也不会太干涉置喙,自然没再多说,把话头改成了叮嘱,让她去了北京后多注意保暖。
午饭吃完,薛眠被崔绍群一个催命电话喊着去音乐部落集合,卞雪莉跟他在食堂门口道了别,自己一个人去逛校园。
今天是一年的末尾,也是学校举办元旦联欢晚会的日子。因为明天放假,所以晚会安排在今晚,地点就在大礼堂对面的操场上,那里已经提前搭好了舞台,灯光、音响、摄像、舞美一应俱全,看着非常专业,不亚于一场商业水准的演唱会。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感觉太不对劲了!”排练室里,崔绍群抱着个吉他踩在舞台上,双眉紧皱,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和弦,一边盯着别人不放眼。
“不是,哪儿不对啊崔哥?”这大冬天的,武小满直喇喇的叼着个冰棍半躺在地板上,边问边随手捶着旁边的一面大鼓。
“感觉不对!”
崔绍群扒拉了两下琴弦,没觉出什么,又转头去盯其他几个乐队队员。他们手上的动作似乎都挺对,但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刚刚那几遍演奏一直在跑调,导致他唱得也跟着跑偏,一路都快偏到渤海湾去了。
“你们几个,是不是谁跑调了刚刚?”崔绍群忍不住喊了一声。
“谁啊?”
“没吧我这儿挺好的啊!”
“别看我,我他妈弹得正着呢!”
“滚,我这儿也齐得要死好不好!崔哥,你是不是听岔了?”
崔绍群自己也说不清了,但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刚刚练习了四五遍,哪遍都跟薛眠给他录的demo不一样。
想到这儿,猛地扭头去看正坐在观众席的人:“薛眠,你听出来没?是不是有人跑调了?反正我他妈肯定跑了,我自己知道!”
“师兄,”薛眠微微蹙了下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刚刚听的几遍都没问题,没人跑调,包括你。”
“真、真的?你听着都在调上吗?”
“真的,”薛眠肯定的点头:“没问题的,晚上就这样发挥,一定成功。”
连薛眠都这样说了,崔绍群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便让薛眠晚上演出的时候一定要到后台去一趟,给自己做登台前最后的辅助。毕竟这次的演出非同寻常,那可是他向那个心仪了多日的法国姑娘表演当众求爱表白,谁敢马虎敷衍。
不知不觉,时间已走向傍晚。联欢晚会定在八点,三点多的时候小雪止住,天光放亮了一会儿,但没出太阳,所以雪都没化,积了得有六七厘米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颇有冬天的感觉。
薛眠已经跟着崔绍群他们到了表演场的后台,不过人是过来了,可一下午都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样子。崔绍群这会儿急着自己的事,也没注意到他,倒是武小满准备去台下找座位,走之前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了点什么,拱了下薛眠的胳膊:“喂,怎么了?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其实薛眠也早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在状况,但他不好意思跟武小满实话实说,只好随口找了个理由:“可能是穿少了有点冷,没事,一会儿去喝点热水就好。”
武小满顺着他的话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薄薄的羽绒外套,短款,只到腰上,连屁股都没包住,不禁皱了下眉,道:“是有点少了……你这衣服也太薄了,瞧着还没人家的卫衣厚……”
他突然吧唧了一下嘴:“你是不是有两年没买过新衣服了?我看这件羽绒服你高二的时候就穿过,后来也没见——”
“……没有!”薛眠突然有点急,没忍住出声打断了他。
他说话的时候脸刚好隐在后台角落昏暗的光影下,武小满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刚刚某句话一出口,薛眠的脸噌的就红了,火烧似的:“反正这两年也没长个子,都能穿的,不薄,很暖和。”
武小满平时咋咋呼呼,可心细的时候也不是个大老粗,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虽然是出于关心,但措辞不当,所以可能……伤到薛眠的自尊了。
但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只好先尿遁,回头找机会再赔礼道歉,于是便摆手装傻,打了个哈哈往门口退:“那你先陪着崔哥他们,我找位子去,找到了给你发信息,回头你直接过来。”
忙忙碌碌的后台空间里不时有人走过,大多是工作人员和有演出的同学。送走了武小满,薛眠也没急着回到崔绍群他们的练习区,一个人慢慢走到室外,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
雪后的天似乎比平时更黑、更暗,黑得像块石头似的,因为特别暗沉,莫名就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压抑感。天上没有月光,只有浅浅的几颗小星星,像努力穿破云雾的孩子,以微弱的光芒点缀着夜空,孤单,又仿佛很灿烂。
兜里的手机一直没响。
一天了,连个短促的信息音都没有。
其实手机是响过的。远在上海的姐姐有打来电话问候,上午卞雪莉来之前也提前给他打电话说过,下午还到了班导给全班学生发的放假通知……
他只是没等到一个一直在期待着的电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