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难不成还想混入其中,跟他们一块儿下水清理河道去?”薄公子淡淡说,“本身你我也不必亲自去与那些苦役交流,让管理苦役的捕头寻其中能说得上话的苦役代表来与我们见面就是,或者直接把你想要知道的问题直接告诉捕头,再给其半天时间,他便能把你想要的答案送到你的手上。”
顾宝莛摇了摇头:“那样说不定得到的不是真实答案。”
薄公子:“是不是真实的对你来说其实没有区别。”最重要的是小七你是想要苦役们也都接受种痘,还是不想要,一句话的事,只要你想,他们不愿意也必须做,这关乎你的目的是希望维稳,还是买人心。
薄厌凉话只说了一半,原因无他,他了解小七,小七能够来这样想要接触苦役,无非单单只是因为小七心好,他希望给苦役一个属于天花的希望,希望将道理掰碎了让大家明白,殊不知这其实是一种过分的自由,倒还不如强制所有苦役种牛痘来得快。
当然,这都是薄厌凉的意思,他是知道小七与三王爷之间有一份赌约,堵的就是小七能不能让这些人自愿接受种痘。
然而本身这个赌约就代表着三王爷对这些苦役的藐视,想来无论小七能不能让苦役们接受种痘,都不会改变他们的结局。
“小七,这样,你在这里等等,我去让他们那边的头儿过来一下。”
薄厌凉说罢,夹马便去,顾宝莛乖乖在原地等着,看了看周围,寻了一处干净的草棚坐下,又要了三碗热糖水,老板刚把糖水送上,薄兄便领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壮汉官差回来,官差方才还拽着鞭子,不停鞭打动作慢了一点的苦役,但是走在薄公子身后的时候,却眼睛瞪直了跟傻了一样,双手缩在身前,连走路都不知道如何走了,踩着小碎步来到他面前,给他行礼。
“小人水部衙门陈大人手下差役牛忠,拜见公子。”牛忠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发出巨响。
顾宝莛连忙虚扶了一把,说:“牛大哥,不必多礼。”说着,看了看薄兄,他可不知道薄厌凉对牛忠说的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薄厌凉会意,插话说:“牛忠不必多礼,我与小七兄弟来这里,也不过是奉了太子之命,想要过来了解一下苦役们对种牛痘之事可有想法,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必为谁隐瞒,若是有与事实不符之处……牛忠,你该知道怎么做。”
顾宝莛赞赏地看了一眼威胁人简直威胁得跟吃家常便饭的薄兄,对牛忠说:“不过牛大哥你也不要怕,来,这里有刚热好的冰糖水,暖暖身子吧,如果不着急回去,可以慢慢说,我们也不赶时间。”
牛忠原本被薄公子的话吓得浑身一哆嗦,再看神仙似的白衣公子这样亲切,便忍不住感激涕零,小媳妇儿一般坐在矮矮的凳子上,大半个屁股都掉在凳子外面,捧着糖水,一边小口小口的抿,一边老实巴交地道:“陈大人吩咐过,说三王爷交代了会有太子殿下的人前来问话,小的自然不敢欺瞒,之事不知太子殿下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
薄厌凉说:“只用告诉我们,那些苦役的身体状况如何?”
“什么如何?”牛忠满脸写着问号,诚惶诚恐地,并不知道该说什么,试探着道,“陈大人说了,那些苦役都是手上沾着曙国亡魂的畜生,对于畜生,自然是不能够太好,得时时刻刻的拽着那拴在他们脖子上的绳子,等他们习惯了,再偶尔松上一松,等那时候,他们不仅不会因为脖子上有绳子而苦恼,反而还会感激涕零咱们让他们呼吸得稍微顺畅了一点哩。”
说完,牛忠又眨了眨自己的牛眼睛,小声说了一句:“不过这些都是陈大人说的,小人也听不太懂,只是照办。”
薄公子坐在顾宝莛的侧边,看着牛忠,说:“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体状况,你们不管是吗?”
牛忠点了点头:“历来如此,像是杀人放火的死囚犯,他们若是在干苦役的时候病死了,倒还轻松了。”
顾宝莛看了看不远处密密麻麻正在搬运巨石的瘦骨嶙峋的苦役们,目光和其中一个瘦巴巴的老人对上,但很快他便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七公子可听见了?”薄厌凉手指头在桌面上瞧了瞧,提醒顾宝莛回神。
顾宝莛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说:“我听见了,既是这样,苦役里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牛忠摇头:“每日都有四人,会直接被专门处理尸体的衙役堆在一个板车上拉去城外的乱葬岗埋了。”
顾宝莛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些苦役根本不适合种牛痘,且不管他们自己的意愿,光是他们的生活环境,高强度的劳动,根本都不必再问下去了,三哥让他来问这些苦役愿不愿意,从一开始是不是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顾宝莛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做,这些苦役是必须要干这些苦差事的,哪怕他们本身或许有的人根本没有杀过人,哪怕其中还有只是给士兵煮饭的厨子,但他们还是只能成为苦役,这些无法更改。
顾宝莛对牛忠笑了笑,说:“我知道了,牛大哥你喝完这糖水就回去上工吧,我与薄公子先行离开了。”
说完,顾宝莛就跟着薄厌凉回到马旁,正要上马,却见不远处突然发生暴动,本来还在喝热糖水的牛忠惊呼一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对着造反的苦役就是一顿鞭子伺候!
顾宝莛听不得那些惨叫,只觉头皮都发麻,像是脑袋都要炸开,急急忙忙得想避开,却见那些惨叫的苦役们当中,竟是此起彼伏地喊着:“公子留步!公子留步!”
薄厌凉充耳不闻,顾宝莛却驻足,看向那边,忍不住对薄兄说:“他们是在喊我们吗?”
薄厌凉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话你要过去吗?”
顾宝莛反问:“过去会少一块儿肉吗?”
薄厌凉笑了笑,实在是拿顾宝莛当真没有办法,又只好下马来,将马虫吸拴好在喝糖水的草棚桩子上,说:“不会,但是我怕你为难。”
顾宝莛也知道那些苦役们说不定是有些聪明人,歪打正着猜中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来喊他们过去。
可过去之后听的都是求饶,都是哭泣,顾宝莛想,自己的确会为难,最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明知道自己见不得人们受苦,就应该像薄厌凉那样假装没有听见,直接离开。
“听了再说吧,还不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呢。”顾宝莛自我安慰一番,走在薄厌凉的身后一点,习惯性的被薄兄稍稍挡在后面,声音是自我振作了一番后的乐观。
他们走近那群被鞭打得遍体鳞伤,大冷天也光着上身,瘦骨嶙峋满身水滴的苦役们,在距离苦役只有十步之遥的时候,顾宝莛便见之前那位和他有过一瞬对视的老人忽地跪下,带领着身后不知多少的苦役一同五体投地般将额头磕在地上。
牛忠这才看见薄公子等人居然过来了,紧张道:“公子怎地过来了?这里脏得很!”
顾宝莛摆了摆手,说:“无妨,只是好奇而已。不知这位老人是谁?叫我来作何?”
牛忠抢先说道:“他们哪里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看公子你们是个好欺负的菩萨心肠,想要得些便宜的好处,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好事?!公子们,你们可千万不要被他们的假象蒙蔽,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本就该死!”
牛忠瞧着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但此刻他暴露出些许对苦役的态度,这很正常,任谁见着敌军俘虏,都要么害怕,要么痛恨。
就像薄先生一样,至今痛恨匈奴,恨到骨子里去了,所以对厌凉兄这样苛刻。
顾宝莛理解所有人,所以他只是过来看看,不曾一见这些苦役哭就爱心泛滥,只是对牛忠点了点头,说:“谢谢牛大哥提醒。”
见两位明显身居高位的公子当真是好奇这些苦役为什么突然喊他们留步,牛忠便也只能任由公子们和苦役对话,自个儿时时刻刻的环视四周,手里鞭子拽得死紧,但凡有个人敢冲出来唐突贵人,立马就得成为他鞭下亡魂!
所有河官差役见状,停下了呵斥与鞭打,俱是盯着带头的老头儿,而那老头儿始终不曾抬头,像是要深深地将脑袋埋进泥土里,声音便也是从泥土里出来,染着沙哑与零星难以舍弃的自尊,说:“罪人柯光宗、赵国庸城太守,拜见公子。”
顾宝莛垂眸看着这位老者,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挑好了措辞,才微笑着说:“原来是柯太守,不知太守叫住本公子有何贵干?”
柯太守顿了顿:“公子是否是为了牛痘一事而来?”
“是又如何?”
柯太守急忙道:“不知公子来这里可考察出了什么?认为我等罪人能否种痘?”
顾宝莛听出了老人话里的急切:“柯太守想要种痘?”
柯太守被河水泡得发白的身体上和所有苦役一样,布满寒霜,听得顾宝莛平静的问话,柯太守忽地抬起头来,面上是一双亮的眼与视死如归的神情,柯太守说:“回公子的话,并非老夫想要种痘,而是老夫知晓天花之可怕,如今大战方歇,正是为空有霍乱、天花、疫病等乘虚而入,我等虽是罪人,但也是为国生死不顾之人!如今既然国破,我等甘愿成为苦役,但希望能够得一种痘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