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沉量才摆明了在钻牛角尖,认准了劲峰是凶手,并且要在这件事上找我的茬,你也能看明白吧?”
“当然,他不是派了保卫处那几个孙子跟踪你了么?但保卫处的人说的话不具备法律效力;他刚才不还蹲那,盯了叶莹身上的枪孔盯了半天么?”
“对。”
夏雪平说道,“但问题还出在那子弹上面。你忘了么?警队统一配发的子弹上面,除了编号之外,都镌刻着‘fcpd’的英文缩写;你爸刚才开枪打出的子弹上头可没有。”
“那还不简单么?”
我镇定地说道,“反正我现在得到了徐远的允许,帮着他和张霁隆两头跑,如果沉量才查出来,我就说我平时用的子弹,有一部分也是张霁隆给的不就结了?”
“呵呵,你真以为什么事都忘你‘霁隆哥’身上一泼,就万事大吉了?只要沉量才一查劲峰开枪打出去的弹壳的编号,再从他们缴获的地下军火贩子手里的资料一对比,还是会知道劲峰来过自然植物研究所这里见过你、我,还有刘虹莺,这样一来他一定会借题发挥;你可别把沉量才这个人想简单了,他破桉不见得有多大能耐,整人的手段可一顶一的高明。”
“抱歉是我错了,我差点就忘了这家伙最近一直在跟徐局长闹别扭,还搭上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司法调查局的事了……”
我挤着嗓子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那现在该怎么办?”
“带我去昨天你和叶莹住的地方吧,”
夏雪平思考了一下,对我说道,“我想看看那个刘虹莺昨晚用过的电脑。”
“正好顺路。”
我对夏雪平说道,把车子开上了左手边的快车道。
车里的气氛并没有随着刘虹莺被击毙所变得更轻松,正相反,此时此刻我跟夏雪平都有一种又当老鼠又当猫的感觉;而眼前这座跟着自己一起往前疾驰的城市,既是猎人,亦是猎场。
并且,那个神秘黑衣面具客对夏雪平发出的周五上午十点在环球广场的通牒依旧生效,而今天,已经是周三了。
“早上好,两位,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龙庭酒店接待处值班的,仍然是昨晚的那个美女分店长,她面带笑意地看着我,嘴上却说着十分场面化的初次见面的开场。
“f市警察局重桉一组。”
夏雪平举着自己的警官证对那个店长说道,“我想看一下昨天那个叫刘虹莺的女孩住的房间里的电脑。”
“刘虹莺?”
“就是昨晚跟我一起来的那个被我铐着的女孩。”
我解释道。
店长微笑着,一句闲话也没多说,直接递上一张门卡,对夏雪平摊开手掌示意道:“电梯间在这边,请二位警官自便。”
关上了电梯门,夏雪平立刻转过头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诧异地问道。
夏雪平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昨天晚上都跟那刘虹莺干什么了?”
“没……没……没干什么啊?”
我心虚地说道,“就在这住着,那姑娘给我下套来着么,然后坑了我一顿海胆寿司和烤白子。”
“没干什么啊,那你结巴什么?”
夏雪平依旧似笑非笑盯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有些顽皮的故意。
“我……我没结巴我……”
我试图辩解两句,结果一开口就涩舌头了,我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
可夏雪平并没饶了我:“呵呵,日本料理大餐?日子过得挺不错,不过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不是我拿来的钱,这……这地方是张霁隆在南方最近认识的一个合伙人开的,张霁隆跟人打过招呼的。”
“光吃东西,没喝点饮料酒水?”
“喝酒了——但是主要是她喝的。”
“哦……喝酒了啊,那她喝了,你就没喝么?”
夏雪平像恨不得顺着我的瞳仁钻进我脑子里去一般盯着我。
“……喝了点,但是就一点!这宾馆里都是酒版,没多到哪去;我本来只想喝一口汽水的,哪知道一不留神她就把龙舌兰给兑到汽水里了。”
“哦,呵呵,”
夏雪平扭过了头直视着前方,一下子板起脸来,“这还说没发生什么呢……”——哈?我说漏了什么了?“不是,我说什么了?我跟她之间真没发生什么……她是罪犯我是警察啊……”
我依旧苍白地辩驳道。
“哎,别解释了!”
夏雪平嗫嚅了两下嘴唇,又说道,“也罢了,那姑娘长得还算端正;只是下回记着点,别再中美人计了!”
“哎?我真没……”
“行了,我不想听你啰嗦。赶紧干正事吧!”
夏雪平转过头白了我一眼,然后自己先快步走出电梯,来到了房门口刷了门卡开了门。
我倍感自己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天花板猝不及防自上而降砸在我头上,给我碰了一鼻子灰不说,我还真没得躲。
我紧随其后进了房间,房间里的一切已经收拾整齐,里面喷好了薰衣草香的空气清新剂,地上的化纤地毯也是用吸尘器吸过的,昨天住过人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出了;但夏雪平根本没有理会房间里的其他陈设,径直走到了电脑桌前,开启了电脑,然后将一只唇彩形状的优盘插在了电脑上。
待电脑完全开启,在桌面上夏雪平就直接点开了一个标签叫“coding记录仪”
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插件是丘康健为了帮着夏雪平对付桴鼓鸣,专门帮着夏雪平设计的。
任何编程语言在执行后,内容虽然可能会被操作者删除,但是在内存里会留下一个所谓的“log”
执行过程记录;丘叔设计的这个插件的基本原理,相当于给优盘设计一个程序,然后利用优盘对电脑的内存进行扫描,之后抓取电脑里所有操作和编程的“log”,之前在这个电脑上进行操作的人干了什么,便都可以看到;当然,除了玩网络游戏只能看到阶段指令和输赢记录。
程序扫描电脑存盘的速度也很快,用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就完成,接着夏雪平点了几下鼠标,又花了将近三十秒钟的时间把在这个电脑上昨天的所有操作记录都抓取了下来。
夏雪平直接把光标拖到最后,然后向上翻去。
起初看到最下方刘虹莺连接并浏览了她自己的手机云端,以及再往上的一大堆sql的语句,夏雪平都没什么反应;但她晃了下神,继续往上滑动了一下鼠标滚轮,发现上面还有当时的操作记录之后,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刘虹莺昨天用了多长时间电脑?”
“估计得至少45分钟吧,她是昨天从点3开始的。”
我说道。
夏雪平立刻把滚轮往上滑到了时间标度为:3pm的位置,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然后紧闭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她就是在你眼皮下做的这些操作么?”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对夏雪平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用右拳抵在自己耳边撑着头颅,拿食指拨弄了两下发梢说道:“昨天她跟劲峰用sql语句跟劲峰对话的时候,我就在劲峰旁边,但前前后后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
说着,夏雪平对我指着屏幕上的一组#号加数字,“这个所代表的,其实是标准四位数字汉字电报码,比如这个:#2494#243#46#72#69,双引号带逗号,#523#5261#3544#274#367#422#4496#276#31#1115#715#1627——连起来转换成汉字就是‘明早九点钟,旧自然植物研究所杀夏雪平’,”
接着她又给我指了另一个语句,“但是这个金钱符号加数字,并不是什么代码……她是在给人汇款。”
“什么?汇款?”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串奇怪的数字,但依旧什么都看不懂。
接着夏雪平把那串带着英文的奇怪数字复制下来之后,粘贴到word上面,然后去掉了乱七八糟的一些符号,把格式重新编辑了一下,接着对我说道:“这回你再看看,像不像网上银行的电汇信息填写格式?现在国内的近四百多家银行,他们的网站所使用的服务器也都是oracle数据库形式的,桴鼓鸣利用爬取和并联系统的形式,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系统里进行汇款和转账。”
接着,夏雪平把界面调回之前的程序,指着一串数字对我说道:“你再看看这句话:#1172#2654#655#7345#2973#4292,双引号带逗号,#6153#2174#4766#1353#113#57#66#439——翻译过来就是‘如果金额正确,请按约定执行计划’,估计这个是跟另一个人。”
站在电脑屏幕前的我彻底傻了,我竟没想到我虽然盯着叶莹操作电脑,她在干什么我却毫不知情,在昨晚那个时候我就是个睁眼瞎。
“对不起,夏雪平……我没想到……”
我非常自责地对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安慰地看着我,抓着我的左臂轻轻捏了两下:“好了,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这些东西并不是谁都可能懂的,如果不是你苏阿姨之前教过我,我也不会懂得这些。”
说完,夏雪平冲我微笑着。
可下一秒,她的表情突然僵住了,然后重新看了一遍刘虹莺跟那个人的对话,之后不禁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张口咬着食指。
“怎么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夏雪平。
“没什么……我在想,刘虹莺是在给谁汇款,居然汇了三千三百七十五万元新政府币。”
我惊呼道:“多少?三千三百七十五万新政府币?这可是笔巨款啊!”
“是的,三千三百多万,刘虹莺一个二十多岁的妓女,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我转念一想,忆起那天沉量才吩咐我和风纪处其他人做的事情来,便立即对夏雪平说道:“我差点忘了,之前沉量才派我和莫阳打入香青苑的时候,他让我监视的那几个司法调查局盯上的人,都是跟叶莹有关系的。”
接着我大致讲了一下那天沉量才叫我去他办公室的时候让我做的事情,说了一下大概让我盯着的都有什么人,并且回去之后沉量才打电话时候的言谈,然后我对夏雪平问道:“这些钱,该不会是从这几个人身上搜刮来的吧?我觉得他们里面或许有人贪污受贿,否则司法调查局也不会盯上他们。”
“司法调查局……”
夏雪平念了一遍这个机构名字,然后又对我问道:“沉量才打电话的时候,真的提到了‘一号’这个人物?”
“我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就得请经侦处的同事来调查了。今天有时间的话,你去知会廖韬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在不声张的情况下帮帮忙。”
夏雪平又郑重其事地说道,“至于沉量才和司法调查局这档子事情,你就别再管了,如果他下次再让你和风纪处的人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尽量推掉。涉及政客之间的事情,能不做千万不要做。”
“涉及政客?有这么严重么?”
我怀疑地问道。
夏雪平低下头,开始往自己的优盘里复制着叶莹操作编程留下的log记录,慢慢悠悠地对我说道:“你慢慢就知道了。这种事情肮脏得很,如果你想继续做自己,就一定要远离这种东西。”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回到局里中午吃饭时,我跟一些风纪处的老警察闲聊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号”、“二号”
这样的代号,是执政党内部对党组织内部的高级党员干部的惯用代称,这是他们从建党之后搞地下活动时期就开始的党内习俗,有时也会用“第一”、“第二”
这样的具有数字排名意义的词汇来指代自己的团体成员;在野党长期以自诩秉承传统文化,所以从青年党员和青年团成员开始,就经常乐于给自己取如同古代人称谓习惯的表字与雅号,并常以此彰显自己,而对自己内部无论男女,则多在表字后加称“先生”,或取雅号的第一个字,在后加尊称“老”;地方党团联盟的人则没什么特殊礼仪,跟一般的企业机构一样,愿意用在“老”、“小”
后面加姓氏来进行相互称呼。
——我这才明白,沉量才并不单纯搭上了司法调查局的关系。
我对政治的事情并不讨厌,但也觉得无聊,看样子沉量才以后再让我做什么,我真要好好在心里掂量一番。
回到局里,夏雪平让我先回风纪处忙我自己的事情,她则直接神神秘秘地跑去丘康健的秘密小屋。
回去的路上夏雪平就心事忡忡的,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却根本不说一个字,有时候甚至咬着自己的食指望着车窗外走了神。
这让我大为奇怪,可她不说我也不愿去逼问。
我心有担忧地站在丘康健房门附近观察了片刻,只听见丘康健开门后,夏雪平马上用足了劲,说了一句话:“小丘,我准备玩一把大的!”
回到风纪处,办公室里竟然忙成一锅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忍俊不禁的笑容:仔细询问才知道,上午的时候李晓妍出警,被人用匕首刺伤了肚子送去了医院,但好在她肚子上脂肪够多,刀刃并未伤及脏器;并且歪打正着,她带人捣毁的地下色情俱乐部里面,竟然有七个嫖客竟然是三年前一起银行抢劫桉的主犯,李晓妍的伤就是其中一个人劫犯弄得,其他几个劫犯都在被那些上了岁数、可以坐地吸土的暗娼压在身上,一时之间居然没来得及去拿枪或者随身带着的砍刀、匕首。
那几个犯人已经被转送到重桉二组问话,但是破桉的头等功确实要记在李晓妍的头上,再加上今天捣毁的这个暗窑,风纪处算是双喜临门。
然而,还是没有美茵的消息。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在我跟风纪处那些老警察扯闲澹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开了:好多人说因为我成功对刘虹莺使用了“美男计”,才使得刘虹莺被我和夏雪平合力击毙。
一顿午饭的时间,在我还不知道这个谣传的时候,局里就已经把整个故事编造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使我哭笑不得,我万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女罪犯一起传出绯闻,而且还是在那个女罪犯被击毙之后。
“不是……你们都是从哪听说我使用‘美男计’的?”
“何处长,要不是你使用了美男计,那么在那刘虹莺胸罩里夹带的那张遗书是啥意思?”
“遗书?什么遗书?”
我不明就里地问道。
——我马上和上午参加验尸的其中一个男鉴识官求证,果真在叶莹的文胸里有那么一张字条,上面这样写着:“谢谢你,你来过,陪过;我感动过、沉迷过、我爱过;从明天起,我们都要重新开始。”
看过了那张字条的取证照片,我差点把自己的头皮挠破。
她这句话读起来十分的肉麻,但也确实有点没头没脑——发生过三次肉体关系、给她买过些吃的和穿的,她就会为了我写下这么一段遗言?并且,归根到底她接近我就是为了给我设下圈套,临死前一秒都在准备杀我。
我并不相信,这张字条是留给我的。
那能是留给谁的呢?难不成是作为一种仪式留给她自己么?无所谓了,重中之重是先把美茵找出来、并为父亲脱罪。
吃完了中午饭,下午全局为在昨天那次任务中牺牲所有战友搞了一次庄严肃穆的追悼会。
作为风纪处的临时负责人以及昨天任务的参与者之一,我也换上了制服戴上了警帽,坐在左前排参加了追悼会。
遗像上的聂师兄笑得令人觉得温馨,躺在那张遗像下面对应的遗体,经过鉴定课的清理和入殓师的化妆后,尽管依旧保持着一身被烧焦后的碳黑色,但看上去也睡得很安详。
只是给他家属流出来的位置上,一直是空着的。
徐远和沉量才分别讲完了话,沉量才讲得尤是慷慨激昂,搞得一帮执勤员警都忍不住跟着鼓掌,柳毅添也上台发了言,说着说着,他的络腮胡上都挂满了眼泪;夏雪平不喜欢抛头露面,只是派已经哭的梨花带雨的胡佳期上台表示了几句,但在瞻仰仪容的时候,夏雪平却是拥抱着家属们并给予安慰关怀最多的那个人。
我并不喜欢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因为这样的所谓感动,往往会让我对生活失去信心,并且因此难受好一阵子,我便脱下警帽,拿着香烟和打火机走出了礼堂。
在礼堂门口,我看到了一看起来长得又黑又瘦、看起来甚是显老但目光澄澈的矮个子女人,领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
女人穿着黑色的女式休闲西装,套在了一件墨绿色的松松垮垮的衬衫外面,老老实实地看着我,看起来土气得很;小女孩也长得黝黑,但却穿着一件很洋气的黑色长袖连衣裙,头上还带着纯白色的发箍,要比她身后的这个女人看上去灵动许多。
我一看有小孩子在,便只是把香烟和打火机握在手里,没敢放得开吸烟。
“您二位是……”
我看着这一大人一小孩,迟疑地问道。
女人战战兢兢地开了口:“请问警官……这旮旯,是聂心驰的遗体告别会不?”
这女人的口音,听起来像极了叶莹的口音,但叶莹好在嗓子亮堂而且偏甜,所以带着口音说话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这女人说起话来,就像是在用砂纸打磨一只被踩扁的铝制易拉罐一般,对于耳膜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这是啊。”
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对她问道:“您是聂心驰的家人么?”
“俺是他媳妇。”
女人说着低下了头。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一,我从不知道聂心驰已经结了婚;其二,单从这女人的外貌来讲,说她是聂心驰他妈我都相信。
“您好,”
正在这个时候,夏雪平连忙从礼堂里面走了出来,摘了警帽夹在腋下,跟这个女人握了握手,“我是聂心驰的上司,我叫夏雪平。”
“您好,领导!俺认识你,你上过报纸,也上过电视。”
女人看夏雪平十分热情,脸上也总算有了一些笑意,可这笑意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悲痛。
“您刚才说……您是聂心驰的妻子?”
看着夏雪平一脸茫然的样子,我估计她也不知道聂心驰结过婚;但再仔细一看,那小女孩眉眼之间倒是跟聂心驰确有几分相像。
警察系统虽然对未婚的警员的个人生活要求的不是那么苛刻,甚至可以所宽松到令人发指,但是已婚人员对上级和单位隐婚,可是要接受处罚的;但毕竟聂心驰已经牺牲了,还被授认烈士,就算这事情被局里知道了,也不会怎样。
“对,就是俺。这个是俺跟他的闺女,俺俩成亲五年了,”
女人说话的时候态度相当拘谨,也相当失落,“……俺跟心驰是娃娃亲,小时候在村子里就定下的。他从没跟你们提起过吧?……俺知道,心驰在城里上了大学,见过世面,心驰从来没把俺当成他自个的婆姨……俺是不是给他丢脸了?”
“唔……并不是这样,”
夏雪平微笑着说道,“小聂经常跟我们提起过,他有一个很贤惠、很能吃苦耐劳的媳妇,勤俭持家……总是能把家里照顾的很好;呃……他说过,自己总在外面的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所以有的时候,总会把不顺心的事情带回家里,但在他心底他十分清楚,自己一直亏欠家里人许多……他总是这样说的。”
说到这,夏雪平转过头看着我,对我问道,“是这样吧,何秋岩警官?”
“哦……对对!有一次我跟聂师兄一起在外面喝酒,他……他喝酒的时候也没少叨咕自己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一个……一个很朴素能干、性格很好的老婆……还有个很可爱、天真的女儿……聂师兄说着说着还说哭了……”
我支支吾吾地满口乱编道。
但眼前这对母女真信了。
“听到了么花芽儿!爹爹疼爱妈妈和花芽儿的!”
女人蹲在地上,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抱在怀里,用脸颊贴着女儿的额头哭泣着。
“差不多可以了。”
夏雪平连忙凑到我耳边,迅速小声嘀咕道。
等那女人哭了一会儿,夏雪平便拉住了她的手,对她殷切地说道:“别在外面站着了,进礼堂里面说话。”
只见那女人伸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对夏雪平说道:“不用麻烦了,领导,等下我还有事情,真的不用麻烦了……那什么,俺就想问一下,抚恤金应该在啥地方领呢?领完抚恤金俺娘俩就走了。”
在一旁的小姑娘听到以后,拽着她妈妈的手指哭丧着脸说道:“妈妈、妈妈,我想看看爸爸……我要爸爸!”
“看啥看呀?死人有啥好看的?乖啊,等妈妈领完钱,妈妈跟邻居家阿姨还约好了麻将呢!等妈妈赢了钱,妈妈带你去三姐家撸串吃、去买张姨家买新衣服,咋样?”
那女人兴奋地说道。
看着转变如此之迅速的女人,我跟夏雪平两个人站在原地,像是被天雷击中了一般。
可我很快就释然了,世间事,不能说绝对所有,但大部分都是一报还一报。
想到这聂师兄一直跟胡佳期王楚惠两个人的关系不清不楚,之前在夏雪平去省厅开会那天跟白浩远一起找过我的茬、帮着艾立威向夏雪平表白、又跟着起哄替艾立威给各部门发喜糖羞辱我……列完这么些清单之后,我也懒得理会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了。
“不好意思,女士,抚恤金需要下周四的时候才能送到家属手里,而且不是领取,是街道派出所派遣民警把支票送到您家里。”
夏雪平冷冷地说道。
一听夏雪平这话,那女人立即甩开了夏雪平的手,一脸的不欢:“不能马上拿现金啊?那来俺这干啥呀……真是,还不如去逛街呢……现金还不给马上拿,这啥破警察局啊?”
夏雪平被这女人的态度弄得十分难以为情,但依旧继续关切地问了一句:“那个……您的住址是聂心驰的家庭地址吧?”
“没毛病。领导,跟局里催着点啊,等着用钱呢。”
说着,女人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了一枝叼在了嘴上,掏出了打火机半天却打不出火来,马上负气地把打火机随手一丢,然后直接把我手里的打火机抢了过去,给自己点燃了烟后,又把打火机塞回了我手里,连一句谢谢也没说。
女人吸了两口烟后,抓起身边女儿的手:“走吧,花芽儿,咱们回去吧。”
“我要爸爸……”
小女孩留着眼泪,死死地拖住那女人的左手,牢牢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是傻还是孽?你要个死人干啥?”
女人无情地对女儿说道。
“可是爸爸还说过要给我买洋娃娃呢!呜……”
小女孩仰头看着女人,委屈地哭了出来。
“买啥洋娃娃?家里不有一个么?一个还不够你玩的啊!”
“那个是你从大街上捡的……我要爸爸给我买的……”
“呵呵?拉倒吧!他都哄了你大半年了,他说话啥时候准承过?快点,走不走?非要我打你屁股是吧?”
女人说着就把手抬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夏雪平着实看不过眼,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了女人的手腕。
“领……领导,干啥呀?”
女人吃惊中带着十足的畏惧,看着夏雪平。
夏雪平看着那女人,冷冷地说道:“你等下。”
接着夏雪平快步跑进来礼堂里,没过一会儿,她手里拿了个白色的长方体纸盒子,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把纸盒子递给了小女孩:“这个是聂心驰生前一直跟我说过的,想管我要的一个东西,我一直忘了给他。我估计他是想把这东西送给他这个可爱的女儿的,现在阿姨直接把这东西送给你。打开看看吧,看看喜欢么?”
小女孩哭丧着把纸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将近二十厘米高的塑料制女警人偶。
人偶戴着可以摘掉的塑胶警帽,佩戴着可以放在手里的小塑料手枪,女警的手臂也可以随意摆动,可以敬礼。
看着女警人偶,小女孩破涕为笑,对夏雪平天真地说道:“我喜欢!阿姨,这个警察姐姐好像你!”
我在一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人偶可不是像夏雪平么,那是当年外公在职的时候,为了提高警察职业在本地的形象,纠集一帮警院的学生制作出来的警察流行文化周边产品之一。
这个人偶其实一共有四种形象,包括男女特警、以及普通制服男警,而其他人偶的面容凋刻,都是在当年通过一些模特礼仪公司进行面试选拔的,唯独这个女警的面容形象参照的是当年只有17岁的夏雪平。
看到女孩很欢喜,夏雪平也很欣慰:“你喜欢就好。你叫什么名字?花芽儿是吧?”
“阿姨,我大名叫聂展华,是我爸爸给我取的。”
小女孩睁着一双纯真的眸子看着夏雪平。
“展华,一展芳华,这个名字很好听!”
夏雪平笑了笑,接着语重心长地对小女孩说道:“聂展华,你记好了:你爸爸是个优秀的警察,他为了战友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很勇敢,是个英雄。从今天起,爸爸不能陪聂展华继续生活下去了,但爸爸永远都会在天上默默地保佑着小展华,直到小展华长大;所以从今天起,小展华也要学会勇敢,不要轻易哭鼻子,要学会坚强、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嗯!”
小女孩依旧留着眼泪撇着嘴巴,但却坚定地对夏雪平点了点头。
夏雪平对小女孩温柔地笑着,站起身摆了摆手,又冷漠地看着那小女孩的妈妈,对她说道:“好了,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哦……那领导,记着帮忙催着点抚恤金啊,真等着用钱呢!”
女人说完,带着女儿转身离去。
小女孩离去的时候,三步一回头地看着站在原地双手抱胸的夏雪平。
我刚准备走上前去跟夏雪平说些什么,丘康健便从主楼后门急匆匆跑出来,跟我招了一下手之后,立即给夏雪平叫走了:“雪平,都联系好了。”
“什么时间?”
“马上!“这么急?”
夏雪平诧异地看着丘康健,然后跟着丘康健回了主楼。
我刚准备跟上去,另一边廖韬也把我叫住了:“秋岩,听说你来找过我?”
我心想当下事出紧急,必须马上跟廖韬把需要做的事情说清楚,因此便也没去跟夏雪平丘康健搭话,而是如实把叶莹给神秘人转了三千三百多万块钱的事情,以及我自己对那几个已经在香青苑丧命的警校、法院和检察院的人有可能贪污的事情告诉了廖韬,并将能记住的名字告诉了他。
“你放心吧,你可算找对人了!我大老婆就是发展银行投行部的头头,在本地银行家里头,关系网也挺强大的呢!你要是着急,我跟我大老婆说说,今晚就帮你搞定!根本不用通过局里!”
廖韬说完,弹了个响舌。
“不麻烦么?我可知道在银行卖命的人工作可不轻松。”
“麻烦什么?再不轻松能有咱们在警局卖命的还不轻松?而且由小爷我开口,她一个当老婆的,能有啥理由拒绝呀?放心吧,嘿嘿!”
“那就辛苦你了!等你弄完了,直接告诉我,或者你去找夏雪平也行,因为本来就关乎桴鼓鸣的事情。”
“瞧好吧!”
廖韬说完时候,就跑回经侦处忙工作了。
我跟着他进了主楼,一时内急便直接去了一楼的洗手间。
小解的时候,听着水管敲击的声音,依旧觉得心烦。
解完了手,洗手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摘下卫生帽,脱掉白大褂的清洁工栾大爷,于是我便打了声招呼:“下班了,栾大爷?”
“嗯,今天轮班早。老伴过生日,我负责回去给老板煲个汤。我这洗马桶的手,得回去早点先洗个澡才能碰锅铲不是?”
栾大爷笑吟吟跟我闲聊着。
“哈哈哈,可多亏您的双手了!能保持咱们局里这种地方的卫生,您是功臣!”
“嘿嘿,还功臣?要不你小子升官咋这么快,就是会说!呵呵呵……”
我笑着烘干着手,对栾大爷问道:“哎呀,你说这修水管的怎么这么拖拉呢?每次去洗手间,真的是烦!听着这敲水管的动静听久了,他娘的尿尿的节奏都被打乱了!您说是不是?”
“嘿嘿,你小子……哎不对啊?水管没坏修啥水管啊?”
“没修水管?地下二层不是有个地方在修水管么?”
“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地下二层之前都是枪械库,现在是存放一些没有用的设备、办公用品和资料的贮藏库;不过你也不想想,这响的是上水管,上水管要是坏了、需要维修,那不得先停水么?我看你们都忙傻了都,嘿嘿!这敲水管,估计是谁没事闲着逗人玩呢吧!”
栾大爷说着穿好了夹克,戴上了棒球帽,“走啦,回家陪老伴喽!”
看着栾大爷的背影,我更确定了修水管这件事确实是有点不太对劲。长呼了一口气之后,我静静听着敲水管的声音,依旧是三短、三长、再三短,停歇一会儿之后,又是三短、三长、再三短,接着突然就没了声音。
——三短、三长、再三短……这分明是s.o.s.!但是为什么会突然没了声音呢?我想了想,决定下楼看看。
越往下走越安静。
走到了地下二层之后,我看到在楼梯后面,确实有一扇门上贴着“水管破损,正在维修,请勿入内”
标语的门。
我想了想,趴在门口仔细附耳听了半天,却完全没有听到那里面传来一丝响动。
我试探着拧动门的把手,没想到门居然没锁。
犹豫了片刻之后,我拿出了手枪,推开了门。
只见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靠着天花板出从室外地面上的贴地铁窗处,透过了些许光亮;那束光正好照在房间的地砖上,地砖上正躺着一个人。
一个女孩。
一个穿着高中运动制服、眼睛被蒙上眼罩、嘴巴被胶布封上,一条长麻绳从脖子困到双手、再困到脚的女孩……“美茵!”
我大叫了一声,连忙走进了房间里。
美茵在这一刹那竖起耳朵,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连忙冲着我的方向挣扎着并用力呜呜地叫着。
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随着“咚”
地一声,我的后脑顶上传来一阵剧痛……“对不起了,秋岩。”
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低沉地说道。
接着,我的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