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3日
第一章·男孩的志气
八月二十八日。
十三岁的瘦弱男孩子痛得醒来时,看到自己处在一个光线昏暗的仓房之中,躺在布满灰尘的冰冷水泥地上。
他的眼前站着一个粗壮的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面孔硬朗、浓眉大眼,一副正直可靠的面相。
但同时那男人在殴打他,拳头、鞋底重重地落在男孩子的身上。
男孩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殴打。
那男人说:“妳叫铜钟,我是妳的头儿,姓张。明白了吗?”
男孩说:“妳为什么打我?”
那男人说:“不为什么,我想打妳就可以打妳。妳如果不听我的,我会打得更狠,打得妳怀疑人生。”
铜钟已经觉得自己的人生非常可疑了。
他抱着脑袋,咬牙承受着殴打,偷眼看周围。
这个仓房里面堆满了不值钱的杂物,有旧柜子、破纸箱、破自行车、塑料袋、废报纸、空的瓶瓶罐罐、没了脑袋的玩具娃娃、麻袋装的土豆,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各种破烂。
屋子里疏于打扫,有一股发霉的气息,显然窗户从来不开。
他对这个房间没有一点印象,什么也想不起来。
张头儿最后踢了他一脚,拽着他的头发,扯着他走向门口。
从阴暗的仓库库房出来,竟然是三口之家的客厅,让铜钟很是意外。
住在这里的,分明是令人羡慕的幸福家庭。
房子是一百一十平米的三室一厅,客厅面积很大,里面摆放了一台五十五寸的智能彩电。
彩电的两边是高级音响的音箱,恐怕每个音箱的价格都相当于两台彩电。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一对母女正坐在客厅里吃晚饭。
她们的面前的饭桌上,摆着炒西兰花、糖炒栗子、红烧肉、酸辣鱼汤。
这算是三口之家的三菜一汤,不算奢华,但香气扑鼻。
女儿看起来八九岁,双马尾,非常可爱。
妇人看起来很美,也很年轻,让铜钟疑惑她能不能生出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那样精致的客厅旁边竟然是这么个肮脏发霉的阴暗房间,而就在这个阴暗房间的外面,是一个看起来很正常、很幸福的家庭。
刚才母女在吃饭的时候,铜钟就在阴暗的房间里挨打。
这个充当仓库的房间在离玄关最近的地方,会不会一进门就是一股霉味?这一家人为什么能这样生活?铜钟很不明白。
张头儿对着大门外说:“石飞。”
外面有一个殷勤的声音说:“在。”
张头儿打开大门,铜钟看见楼道里站着一个满脸堆笑的男孩子,约莫十五六岁,比铜钟年长一些,大概就是石飞了。
石飞扫了一眼客厅内,见到漂亮的太太,眼中露出一丝热切。他立刻低下眼睛,不敢多看。他不配。
他只是陪笑着说:“张头儿,今天有什么吩咐?”
张头儿说:“这个小孩是铜钟,他是被父母送到戒网中心,电傻了,然后送到这里来的。他的父母已经不要他了。”
铜钟黯然,知道身世却让他更少了希望,只能靠自己了。
张头儿继续对石飞说:“这个小孩交给妳,妳让他干和妳一样的活儿,需要孝敬给我的抽头也和妳一样。”
石飞吃了一惊,忙说:“可是,他只是个小孩。”
张头儿说:“我不管,随便妳把他怎么样,该给我的抽头,一分钱也不能少。”
石飞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全身一颤,哭丧着脸咧了咧嘴。
争辩无果,石飞只得把铜钟领走。
母女俩沉默地注视着铜钟,目送他们离开。
石飞拉着铜钟去了隔壁小区,路上问了铜钟一些话,铜钟一问三不知,让石飞撇嘴连连。
石飞告诉铜钟,张头儿的名字叫张宏刚,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市叫水银市,问铜钟想起来了什么没有,铜钟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失去的记忆太多了。
张宏刚住在红旗新村,里面住的全都是公务员和家属,是政府分房的地方。
小区里的绿化带郁郁苍苍,间隔三五步就有茂盛的法国梧桐。
隔壁的小区则是老国企市轮胎厂的家属区,叫做争气新村。
轮胎厂早已破产,职工已经全部下岗,小区里至今住满了失业人员、退休老人,和一帮搞传销的外地人。
争气新村的小区绿化带无人管理,有些地方种了菜,有些地方堆着垃圾,有些地方是一片湿泥,夜晚听得到蛙声。
这些都是石飞指点给铜钟的,铜钟都能听懂,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懂得这么多。
石飞说:“我也没别的本事,只会偷东西。妳既然跟了我,也得学会偷。”
他把铜钟领到一个楼梯间。
那里是争气新村的物业小楼的一楼。
楼梯间是在一楼倾斜的楼梯的下面,三角形的区域里,有一席狭小肮脏的旧棉褥子,上面铺有草席。
这里不通风,夏天很热,躺一小会儿汗水就会湿透棉褥子。
石飞指着地铺说:“我们就睡在这里。”
说话间,物业公司的胖经理过来了,说:“这个小子也要住在这里吗?”
石飞连忙递烟,陪笑说:“是的,请您多关照。”
物业公司经理说:“关照个屁,妳们都给我赶紧滚。”
石飞说:“这个小子也是要付钱的。”
物业公司经理摸了摸鼻梁上的两粒黑痣,说:“他一个月也是五百。”
石飞说:“他只是个小屁孩,算儿童价好不好?一个月三百。”
物业公司经理说:“长本事了,敢还价了?”
石飞说:“不敢不敢,他也是五百。”
物业公司经理说:“妳上别处哪里去找像我这么好说话的人?唉。”当场伸出手,手掌向上。
石飞一脸肉痛地数出了一千元,递给他。
其中五百元是铜钟九月该付的份,五百元是八月的份。虽然八月只剩下最后四天了,但也要按照整月付足五百元。
物业公司经理拿了钱,扬长而去。
石飞由此教育铜钟说:“这次的五百元是我给妳垫上的,可我现在也没钱了。妳要是还想吃饭,还想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赶紧学会怎么偷。可没人能养着妳。”
石飞对铜钟解释,他的贼名声已经在这一片无人不知,作桉必须去别的区。
这个区是阳光区,是一片比较老的城区,石飞总是去开发区那边偷东西。
物业公司的经理自然也知道石飞的名声。他把这个楼梯间给石飞住,一个月收五百元钱。
当然石飞给的都是赃款,但他不管。
石飞每个月要给张宏刚上贡的则是一千五百元钱,还有各种不能在明面上做的狗屁倒灶杂事,也要随叫随到。
张宏刚给铜钟安排的定额是一样的,一个月也要有一千五百元。
石飞说:“这些钱妳得自己挣,明天我就要训练妳。”
说完,他就让铜钟睡下。
铜钟饥肠辘辘,这一晚什么也没有吃。
次日,八月二十九日早晨,石飞开始训练铜钟。
他把铜钟带到一处烂尾楼的无人工地里,在其中的一
处小空地上。
此时是夏末秋老虎的时节,阳光直射,把铜钟烤得非常难受,但石飞执意这样,不肯去找阴凉。
石飞说:“我们这一行,越是日晒雨淋,越是要出工,怎么能图舒服呢?”
石飞对铜钟的训练,是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裤兜里,让铜钟来偷这个手机。
同时石飞的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就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桌子腿。
铜钟试着从背后靠近,往往刚刚伸手还没有碰到石飞的裤子,就被石飞打了一棒。
石飞轻轻在铜钟的手臂上打一棒,然后转过身来,重重地在铜钟的屁股上打一棒。
“脚步声太响了。再来。”
“再来,脚步声还是太响。”
“我看到妳的影子了,妳要注意阳光的方位。”
“不要鬼鬼祟祟,妳得比正常人看起来还正常,才能骗过他们。”
“砰”地,木棒打在屁股上。
“再来。”
这样持续一个多小时不停,两个男孩都是汗流浃背。
一个多小时后,铜钟能摸到石飞的裤兜了,但是动作太大,还是要挨打。
再过了一个多小时,再无进展,石飞终于喊停,和铜钟一起坐到阴影里去休息。
铜钟几乎瘫倒在地上,他自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
石飞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发酸的馒头,掰开半个给他吃,铜钟顾不得味道,两口就把馒头咽下去了。
石飞冷笑着说:“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啊。”
铜钟默默地低头,没有回答他,心想我才不想干这种事。
石飞又说:“妳别怪我对妳严,一旦在外面实战的时候被逮到,挨的打不止我这一点。”
这句话,铜钟倒是认同。
石飞说:“我不是想打妳,只是想让妳长记性。打疼了妳,现在我来给妳揉揉。”
铜钟就噘起屁股给他揉,被揉了确实舒服了一点。
石飞隔着裤子揉着铜钟的柔软屁股,一边揉一边说:
“其实刚才我让妳碰到我裤子,但我还是能听到妳的脚步声,看到妳的影子。
“只不过我觉得妳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好多了,在实战的时候可能可以瞒过普通人,这才允许妳做下一步。
“我对妳虽然严格,但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好,继续训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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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训练到天黑,铜钟又挨了无数次打,而石飞也一直有耐心,不停下来。
晚饭是没有的,这一整天铜钟吃下的唯一食物就是中午那半个发酸的馒头。
石飞也一样,吃的是那个馒头的另一半。
次日,八月三十日,石飞还是教训了铜钟一个上午,然后中午带着他出去,让他偷个手机。
石飞观察了一个看似昏昏沉沉的老太太,手机放在上衣兜里,而且衣兜很浅,露出了手机的上缘。
老太太身边也没有人看护。
石飞催促铜钟,说:“妳给我去偷那个老太太的手机。要是被发现了,就赶紧朝着我跑回来。”
铜钟“嗯”了一声,朝着老太太走去,却和老太太擦身而过。
然后他开始快速逃跑,再不回头。
石飞生气地跺跺脚,只好追上去。
瘦小的铜钟在街上人群中穿梭,突然停在了一个警察的面前。
石飞距离他还有十米远,只好恨恨地扭头离开。
铜钟松了口气,对警察说:“有坏人想要抓我,可以带我去派出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