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2日字数:10579“原来是这样吗?那么除妖师的工作可真难做呢。”大概是因为用肉眼直观的认知到了情势的恶劣,听着曦月的科普,我的语气比起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沮丧。
最初接触神秘的兴奋感早已消退,在下午“睁开眼”的如今,我也开始逐渐明白曦月偶尔消沉的原因了。
又是一个白天即将过去了,黑夜将要到来。
夕阳在天边拖着下沉的余晖,将山的那边照的一片泛红。
我和曦月倚在顶楼天台的护栏上吹着显得凉爽起来的轻风,一边喝着零售机里买来的饮料,一边看着放学后涌出教学楼的人群,有一茬没一茬的搭着话。
曦月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楼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语调也有些心不在焉,“嗯,这种高级别的灵异污染,按照正规流程,全校都必须进行隔离,然后逐步净化除秽才可以的。”
“今晚确定好打算去哪里清除怪异吗?”
“嗯,我还在想……思考,其中的规律。”曦月拿着手中的饮料瓶,轻轻地在水泥天台上叩击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响声。
接着,曦月退后了几步,双手环抱,仰起头。这里就已经是学校的最顶层了,在天台上的制高点,可以将几乎整个学校收在眼底。
她的瞳孔放大,看上去一脸发呆的表情,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河君还记得吗?就是我们束缚的第二场怪异,也就是火烛的那次。”
我当然记得。
曦月没等我答话,继续自说自话下去:“更早的时候也是,我在学校里发现了那些符文。以及大家常识的改变,还有各种各样的悖德奇怪的行动,但是,异变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现在的我也说不清楚了,也许当时的我还记得。只是如今不记得了。不过就算是从零开始推论,那么被立为结界的支柱的怪异们,也绝非毫无规律可行。”
我没有回嘴倾听着,此刻的曦月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并非是为了征求我的意见或者建议而说,现在说话,只不过是重新在大脑中整理语言,将杂乱的思绪化成可以表述的声音,然后再复述中理顺思路。
“结界的布置,其实是非常传统的格局。只是我才疏学浅,再加上结界混杂了太多太多的其他要素,所以现在还没有完全看透罢了。我们已经成功的终结掉的第一只怪异,它以风的形式展现。风雷属木。而第二只篝火形式外显的属性为火。再加上我遭遇过,却没有多少印象的镜,虽然是从碎片看是现代的玻璃材料构成,但是古代的镜子多为铜镜,所以应该是视同属金。而巡视教室的黑影,可以取引申义,对于更高层级的敬畏,进而代表为雷。至于会活动的人偶究竟属于什么属性呢……在古代的话,人偶一般是使用木头或者泥土构筑的。可是如今是现代树脂材料,在结界本身的划分中究竟是属于哪一类呢……唔!”
夕阳的反射给她的脸颊抹上层艳丽的红色,双颊绯红的少女蹙眉沉思,洁白修长的玉指屈弓着轻轻叩着额头。
“不,假如考虑到”不存在的神龛“这样的怪谈,神龛之中供奉了神像雕塑的话,那么往往是以”土“为代表的。只是……如果构筑结界的邪物采用了西洋的元素设定,那么就必须重头推论,混淆了。”
“一定要金木水火土齐备才行吗?”我明知道以我的学识和神秘通感都绝不可能和曦月相提并论,唯一有点称道的,也只是旁敲侧击的提出一些引入思考的话题,让曦月注意到她平常可能并没有想到的侧面。
果然,少女眼前一亮,随即暗淡下去,“河君说得对呢……理论上说,只要能实现完美的闭环,就可以形成结界。之所以说金木水火土,那是因为这种理论最为出名,也就是这是广为人知的以相生相克的概念。这样的封闭循环被认为是基础最牢固扎实的。当然,只要能够采用其他的概念实现如圆圈一样的稳固循环,并且具备足够的象征物也可以完全合拢。但是,那样需要考虑的地方就太多了,就没完没了。”
在烦恼了一会儿后,她的樱唇里传出了决断的声音,“时间越来越少了,没有多少可供犹豫的空闲了。那么,我们就先以五行作为思考切入吧。最先被我们解开的是风,按照传统理论,风雷都属于木,接下来就破解了火,然后木生火,火生土。我们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象徵着土属性的怪异。而换算成怪谈的话,应该就是雕像类型的最接近了。换句话说,也就是怪谈中的”达芬奇雕像“或者”不存在的神龛“了。但是,神龛的故事中本身凸显的就是一种等价交换,而且出现随机,维系它的故事性似乎并不是某种特定的场景。那么就先搁置不论吧。反正我们要瓦解这个结界,并不一定是要摧毁所有的支柱,只要……只要绝大多数的支柱,或者说最重要的那根被破除,就没问题了。本来,达芬奇的雕像还有可能是金属性的可能,但是既然是镜子占据了这只属性的话,那么,雕像就理应占据了”土“的位置!”
神色之间的犹豫和忧虑仿佛一下子完全不见,曦月一下子变得自信满满起来般的侃侃而谈。
作为文艺复兴时代的名人,达芬奇的身上缠绕了数不清的荣誉。他不仅是名声显赫的画家,也是优秀雕塑家,甚至还是会绘画结构图的发明家。涉及的领域从素描、建筑、科学、音乐、数学、工程、文学、解剖学、地质、天文无所不有。
可谓是真正的天才,更重要的是,他还给后世流传了许许多多、或真或假的故事。
比如说似乎在邻国也流行一时的画鸡蛋的故事,这种宣传努力的小故事,是老师们的最爱。
再加上发鬓凌乱颇为类似雄狮一般威严的轮廓,然而深邃的异域风情的眼眸中却又不失大学者的文质彬彬,确实非常上相。
在学校的美术教室通道的内连廊里,最大的一座达芬奇半身像是那种由空心的黄铜铸成的形状。
还有的教室里的达芬奇雕像是由小小的白色石膏简单塑造成的,仅仅具备欧洲人深邃轮廓特征,外貌模糊,只是一种普通的象征物——指给不热悉的人看,哪怕说是任何一个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家好像都不违和一样。
“先从尽可能的找全所有的达芬奇雕塑开始吧!”这就是曦月给我下达的命令。
其实本来探索美术教室是第一次和曦月交流后就做好的决定,只不过这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才开始进行。
不止是如此,最早确定好的由其中一个人沉浸进入怪谈的故事剧情之中,如同砧板一样的牢牢顶在里面。另一个人则作为机动力量如同铁锤一样地和里面的人,里应外合地击碎这个扭曲的故事的原则,似乎也并没完全遵循。
所幸,美术教室基本上是分布在一起的。这让搜索工作简便了不少,而曦月事先准备好的钥匙更是减少了无数麻烦。
而且,事先在学生会的巡逻计划里把我们安排到了这层,更是极大的减少了麻烦事情的发生。
在整层楼里忙活了快半个小时,成果显著!!!
我和曦月看着一堆被我们移动到内连廊旁,和铜制的大达芬奇雕像一起的大小不均的各种材质的达芬奇雕塑,愁眉苦脸。
当一个雕像看起来是雕像,摸起来也是中空轻飘飘的,无论怎么拍打按抚都和所有的无生命物品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反应,那么,它按理来说,就是一尊普通的雕像了。
恐怕未必如此……按照曦月的推测,火生土,那么,以“土属性”为相位的怪异产物,就应该在某些要素上和土元素牵扯上联系。象征物的材质大概会是石膏或者陶土、陶瓷之类的东西。
然而,当我们把所有美术教室里的达芬奇雕像都摆到了一起后,并且站位在被曦月布置好的防护法阵里面,一切还是那么的风平浪静。
就好像真的一切正常一样。
但是,一切真的正常吗?
我眯起眼,在之前那次在宿舍楼里,半主动的打开了阴阳眼后,我就算是大概掌握了一半的开启阴阳眼的方法了。
虽然还做不到像是曦月那样的纯热,但是只要回忆着当时第一次和怪异艰难对抗的情景,然后再让曦月张开小嘴对着眼睛里吹进一口气模仿那阵风,就可以打开阴阳眼了。
在阴阳眼的视界之中,世界变得稍微有点不同了。周遭的景物大多蒙上层朦胧的光,而有生命的人类身上这种情况更加明显。
在明坂的说法里,这似乎就属于“望气”的范畴了。而“望气”是在巫卜时代就流传的古老术式,下限极低,上限却也极高。需要不断的锻炼,以及知识能力才能解读。
不过很遗憾,以我半吊子的水准,只能凭借感应到的大小、颜色来勉强推测“望见”的景象的含义。
我看到,曦月每一次触碰达芬奇的雕塑的时候,明明雕塑上毫无异象可言,怎么看都只是一尊普普通通的物品。她身上的黑色气息,似乎都变得稍稍的……加深了一点点。
而且,并非是她触摸某一尊达芬奇的雕像会给我这样的感觉——而是,每一尊都会如此。
无论材质是铜、陶、瓷器,也不管体积、重量、大小,只要是雕塑,在接触的一刹那就会不断地恶化曦月的状况。
“等等。”我终于有点忍不住了,掏出手机,对着连廊里最大的那尊半身铜像拍了一张照片,随后再选择一个体积最小,看上去也是最便宜货的一尊石膏像拍了一张,将手机递给曦月,让她摸摸看。
曦月皱了皱眉,但还是按照我的话,用纤指轻轻地点上了手机的屏幕,从一张图片切换划到另外一张,算是完成了触碰的这个动作。
虽然……感觉很淡,但是这个刹那,曦月身上的黑气,似乎又在以微不可见的程度增加了一点点……哪怕是图片也会这样吗?
那么可能就不止是某个具体的雕像的问题了。
我叹了口气,对着曦月说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然后提出自己来代替曦月接触。
曦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给我让出了位置。
然后,没有要点……什么都没有……因为怪异的本身,诡异莫测,毫无固定的定则可言。甚至连具备固定族群的妖怪也谈不上,每一种类型的怪异,都是人类怪诞传说中的特殊定制。
没有什么大而泛之的统一方式来对抗,只能凭借最基础的知识和常识来判断。
我拿起之前拍摄过的那只最小的雕塑,很显然,那是一个内里中空的石膏雕像。做工并不精细的表面抚摸上去质感略显粗糙。一看便知道这是商店里出售的普通商品。
中空的内里也完全没有任何的暗藏机关,一如表面般只是寻常石膏的材质。
我也再检查了下半身像的铜像,作为在学校里恐怕有相当年份的达芬奇铜像,它本来是最有可能是承载了怪异的载体,然而无论是抚摸、敲打还是做其他处置,同样没有半点反应。
其他的达芬奇塑像同样如此,为了确认,我甚至随手选取了一个陶制的和一个石膏的雕像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然后它们也非常的遵循物理规则,没有丝毫抵抗地在一声脆响后就碎得四分五裂,看着这位文艺复兴的天才那肃然昂首的容貌在下一刻就变得破碎不堪,这种破坏性的宣泄让我感到丝丝的快意。
一切,都很正常。就好像它们确实是平常而且脆弱的石膏雕塑一般。
一连破坏了好几个雕像,都是如此。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受到任何的反击。
就好像我是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的战士那般,前面没有敌人,背后也没有敌人。放眼四望,周遭宁静和谐,仿佛自己只是得了失心疯一样的胡乱摆动着肢体。
还待在防护圈的曦月表情凝重地看着我所做的一切,隔了一阵子才问道:“河君这是在做什么呢?”
“嗯。”我再度砸碎了一个达芬奇的塑像,“在确认一个事情。”
在怪谈故事中明确的提及了达芬奇的名字的怪异不可能脱离口耳相传的故事而独立存在,按理来说“达芬奇”这个概念本该是触发怪异的最关键的因素。
但是,无事发生。
除非是这只怪异根本不存在,否则,没有道理会这样。
我就好像是已经身处在答案的大门前,但是找不到钥匙孔,只能不住地来回打转。
“够了!”曦月喝住了我,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走出了防护圈,拿起扫帚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当她也一样处在保护圈之外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破损的雕像被打扫起来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曦月将垃圾里的雕像用袋子装起来,并且贴上封印的符纸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我注意到,当曦月再度触碰到哪怕是破碎到不成形状的雕像的时候,她身上的黑色气息,似乎又一次的开始了蔓延。
古怪的不安感开始在心里面积攒起来。
随后暂时的被接下来的忙碌所掩盖,不过很遗憾的是,搜遍了这层楼,里面都没有再发现任何一只达芬奇的雕像了。
我们随即将范围扩大到下面的楼层,在避开了学生会的巡逻人员的路线,搜查了大概半小时后,还是无功而返。
“还是出了意外,虽然名称简单易懂,可是看来线索不完全在这里。我也累了呢,先去休息一下再继续吧。”也许是看到我越来越阴沉的表情,曦月主动开口示意中止,立刻拉着我就往楼下走。
我嚅嗫了下嘴唇,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跟着她往下走去。
我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并非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心理状态,也大概有所明白理由。自从打开了阴阳眼后,本来只是略知不妙的局势因为有了如同指针一样的计数显得更加清晰。
尤其是看到曦月身上的黑影愈发的浓郁,她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哪怕是告诉曦月自己,她也只是皱着眉头,随后无奈的笑笑。
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那种精神上的挫败感无时无刻的不在吞噬着心灵。
哪怕是平常还能和曦月说说笑笑,但是心里的更深处,那种焦虑的不安感,也只是暂时的被日常的谈笑掩盖住了。
可是,只要一安静一下,只要看到周围的同学,脑袋里就有股莫名的恐慌感,流逝的时间更是如同要滴到骨头里的水一样,无情而冰冷的提示着这一点。
曦月是说过,并不是需要剿灭所有的怪异才能破坏结界。
但是,之前的谈话里,她也话里话外的透露了,想要最完美的破坏结界,那么,对抗所有的怪异就是极其重要的先期准备工作。消灭的怪异数量越多,以及怪异在支撑着这座结界的位置越重要,对于后续的进程就越有利。
我很明白她的意思,套用优等生的逻辑,那么应该就是在考前复兴得越充分,那么考试中遇到意外状况而导致发挥失常的因素也就越少。那幕后的敌人还未露出只鳞片爪,越是这样,那就更加要在大考前尽善尽美,而不能指望临阵抱佛脚。
何况,现在还很早。
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晚上八点多钟。对于绝大多数的社团活动的学生来说,无论再怎么勤劳,热爱组织活动,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但是对于经常忙到凌晨的我和曦月来说,这只是夜生活的开始。
不如说,不相干的人员走得越多,做起事情来才更加不需要顾虑太多。
“辛苦你们到这么晚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刚到楼下,就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学生会长浅井学姐从另一个转角走了过来,看到我们后稍稍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收好表情,恢复平素里从容的神色对着我们礼貌的打招呼道。
曦月低下头,微微鞠躬行礼,会长也随之动作自然地对曦月回了一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