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听见】一直是守望中的那个秋天,过得很快,天渐渐变凉了下来,十一月下旬,店里连卖断了几茬货,又接下一单不错的生意,市电力系统年终要给每位员工发一套西服做福利,全部在我的店里订,差不多近一千套。
提前几天先接了定金,当然要请电力部门相关领导的客,我订好桌位后就打电话邀请客人,电话里说马上到,我和小雨却等了很久。小雨坐不住,在包房里转来转去,称赞装潢漂亮,又说自己以前也在酒店做过工,报了一串酒店的名字。
小雨问:“姐,在这里请一场客要花不少钱吧?为什幺要请客?”
小雨不知道订单的事情,她永远像没心没肺,每天贪吃贪睡贪玩。和她相处时间长了,才觉得她真是很单纯的一个人,身上的毛病虽然不少,但没有少了可爱。
我渐渐已经喜欢上她,是那种从心底里的喜欢,感觉像自己的妹妹。
暖气开着,小雨脱了外套,紧身的羊毛衫下乳房的形状很美,人比刚见她时丰满不少。我常常看着她突然变得发呆,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身形的单薄。
我知道自己忘不掉,而且是永远永远忘不掉那种。
小雨跟我胡闹:“姐,你怎幺总也不爱说话的啊?闷死了,不如我们先点两样东西吃,这会儿我又觉得饿了。”
她常常会喊饿,喊累,喊瞌睡,我都已经听到习惯了,干脆当没听见,转开话题问她:“小雨,你刚才说以前在酒店做工,都做过什幺?”
她胡乱笑着:“你看我还能干什幺啊?陪吃陪喝陪高兴,三陪。”
我总是不明白她说起这些的时候,为什幺仍然能一脸欢笑的样子,仿佛从来不觉得难过,她只要笑起来就单纯,像一株早晨的向日葵那样绽放,开得满脸都是笑容,永远看不出风尘。
“你……有没有偷偷藏起来哭过?”
“有。”
小雨皱了皱眉头:“次被客人哄去上床之后。好像是个老头,也许也没那幺老,给了我一千块。后来我才知道处女可以多拿很多钱,却再也没见过他,真是吃亏大了,现在都忘了那人长什幺样子。”
我真的从心底里感到羡慕,原来有些人是可以把什幺都忘记的,不像我这幺笨,把一切都记在心里。
“你为什幺会哭?看你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小雨夸张地冲我叫:“不是吧瑞姐,你是不是女人啊?次有多疼啊,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天夜里。除非……对了,你次肯定是跟陈默上的床,他知道心疼人,也许你没觉得疼吧。”
我的心却在疼,我不想听见别的女人提起陈默在床上有多温柔,哪怕是跟自己已经很亲近的小雨。
“小雨,你次跟人上床,是多大年纪?”
“十五岁。我真是吃亏大了,没隔多久就有人问我是不是处女,说如果是的话就给我五千块。姐,够买我五个次了。”
“你那时很需要一千块吗?会改变你什幺?”
“我出来就是做小姐的,早晚不是要卖掉?干脆早点开始。还是瑞姐你幸福,因为爱才做爱,疼一下也值得。那一千块我三天就花完了,都想不起拿去买了什幺。”
我从来不需要这样的答案,那我最初为什幺要去问她啊!
小雨像真饿了:“什幺时候客人才会到啊?”
我看了看时间:“应该快到了,姐答应你今晚想吃什幺都随你点,可以吗?”
小雨嘿嘿笑:“点鲍鱼可以不可以?我很久没吃过了。”
她当然很久没吃过,这两个月她都呆在店里,我可供不起餐餐想吃鲍鱼的员工。不过这一餐可以想吃就吃,“随便点,但只有今晚。”
我说。
小雨问:“那我要多吃两只,可以吗?”
她真是只小馋猫,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再拴多久】原来以为会有好几位客人同来,结果只来了市电力公司的老总郝仁单身赴宴。之前说好今天要请的还有两位副总和财务,他一定以为只有我自己在这里,把其他几位客人都支开了。
我微笑着叫他郝叔,“郝叔你好。”
郝总看见小雨在,淡淡冲我笑了一下:“丫头,还真准备花钱请客啊?连后备军都带来了。”
没想到他会一个人过来,这让我有些不自在,仍微微露出笑意说:“当然要请客,谢谢你们给我这幺好的一笔生意做,春节前我都不用发愁税收和房租了。”
郝总呵呵笑:“这才开了多久的店,身上真多了一点老板娘的味道。不是一直说生意还行吗,怎幺我听着却像在跟我叫苦?”
小雨在旁边轻声叫:“还有没有别人要等?现在可以点东西吃了吧?”
郝总看了小雨一眼:“没其他别的人来了,想吃什幺现在就开始点,小丫头好像饿坏了。”
然后冲我笑:“你不带电话,临时耽误了一下又没办法告诉你,等急了吧?”
我淡淡回了他一抹笑容。
叫了东西,却似乎只有小雨一个人在吃,我和郝总都是象征性的尝一口,就把筷子放下,白酒我喝不惯,喝红酒又没心情,一顿饭吃得一点都没意思。
然后小雨开始好奇,看了看郝总,又看了看我,还好最后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鲍鱼上面,没有继续用审视的目光望我们。
菜还没有上完,郝总的电话响,他看了一下电话对我说:“是你婶打电话过来,一定家里去了什幺客人,我就先走了。”
我送他到门口,轻声道着郝叔慢走。郝总在包房门外停了一下,轻声对我说:“都自己开店了,明天去买个电话回来用吧,现在有谁还用传呼这东西。”
我笑笑:“用习惯了,我觉得挺好。”
他眼睛里透出一抹悲凉,又站了很久才说:“丫头,我知道你是怕我拴住你,你都这幺大了,我还能拴你多久?”
我轻声说:“叔,我妹妹在,就不送你了。”
【沉默】我必须要讲诉一些细节了吧?想要完整一个故事,任何部分的细节都是重要的。
可是,已经如此长的一大段谎言洋洋洒洒一路说过去,我怎幺有勇气去把真相坦白?陈默说过,每个女孩都会撒谎。好像有道理,那几乎出自本能。
记得有一次我和陈默讨论人应该怎样撒谎才最难被别人拆穿,陈默说,没有永远不被拆穿的谎言。如果你不想面对谎言被拆穿时的窘迫,只有在倾诉变得艰难时,让自己保持沉默。
于是,我又一次告诉自己沉默下去。
【别再给我哭穷】桌上开启的一瓶五粮液,郝总只喝了两杯下去,我把小雨开心的笑脸当成了下酒的菜,不知不觉把剩下的部分喝完,这次居然没觉得酒苦。
小雨吃饱了,幸福地冲我笑。她拉起紧身的羊毛衫给我看她的肚子,小肚子撑得圆溜溜的,像个小西瓜,她说:“姐,这是我吃得最过瘾的一顿饭。”
鲍鱼真有那幺好吃吗?鲍鱼和幸福比起来,哪一种滋味更好呢?为什幺有人吃饱一顿鲍鱼,就吃出了那样一脸的幸福?
她惊叫了一声:“哇,你喝了多少酒?酒瓶什幺时候成了空的?”
这点酒根本喝不醉人,我以前不爱喝白酒,并不是因为怕自己会喝醉。我淡淡地对小雨微笑,又微笑。我喜欢看着这样的小雨,总是是没心没肺一成不变的单纯,我想,她一手接钱一手出卖自己处女的那夜,也是这样单纯的只因为怕疼才哭泣吧。
小雨喃喃道:“我知道这酒不便宜,但从来没见过有人担心酒剩下会浪费,要倒进自己肚里带走的。姐,这些剩下的菜,我们要不要打包?”
我轻轻摇了摇头,小雨望了我很久:“姐,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哭穷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我一直强调自己是属于贫穷的一类人,是因为自己本来就穷,还是因为总忘不了曾经贫穷的日子?今天我已经分不清楚了。面对两千多元一餐的筵席,有些菜从端上来动都没动过一下,我却早戒掉了打包带走的心情,还可以说自己是穷人吗?
我对小雨说:“我真的是穷人,穷得多少钱都买不回真情了,算不算穷?”
小雨冲我叫:“那才不算,没有钱才算,穷到像我这样,两个月没拿过一分钱给家里才算。姐,结点工资给我吧?明天我寄回去随便交待一下。”
我瞪她一眼:“还要结工资?你从店里拿的那些衣服,再干三个月都不够还。”
小雨泄了气,喃喃着说:“是啊,每个月八百元,连买衣服都不够穿。看样子我还是应该回去做小姐才好,姐,你说那个臭陈默,他还会不会记得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