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茹默然。她当然知道易青的意思。华星与宇通之争,不是他们找孙云博的麻烦,而是孙云博找上他们的,所以所谓讲和不讲和,根本不是他们能说了算地。要想避免这次的干戈,除非华星拱手把新影城工程让出去……
可是这个工程根本就不是华星一家的,更不是易青或孙茹个人的!路威和天路集团的员工们、天路文化城的乡亲们、华星的同事们,还有政府上上下下牵进这个工程的官员们……如果这次被宇通拿走这支标,别的不说,孙茹自己辛辛苦苦筹备的泛亚新影盟计划就得中途破产,另觅出路……
这早不是一家一人的事了,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就算华星和易青肯退让,事到如今退的出去吗?
“不行!”孙茹失神的看着杯子里澄黄的菊花茶,忽然咬了咬牙,坚定的道:“我要去见我爸!现在就去!易青,我们去找我爸,我们求他……求他改主意,求他别再逼我们了,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易青答应,她猛得把杯子一推,打翻了热气腾腾的一杯菊花茶,毅然决然的向门外跑去!
孔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刚坐定没多久,就看见孙茹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满脸泪痕;冲到孔儒面前把手一伸,道:“车钥匙拿来。”
孔儒愕然。这分明还是当年在孙老爷子家那个任性的小妹妹——孙茹这种造型他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了。
迟疑的把车钥匙递了过去,孔儒刚要说些什幺,孙茹扭头就走,身后急急忙忙跑进来的易青和她擦身而过。
孔儒急忙连打手势,让易青跟上去看看——谁知道这姑奶奶抽什幺风,这样开车出去八成要出事的!
易青知道孙茹要去哪里,连忙冲孔儒点了点头,紧紧的跟着孙茹去了。
……两人在电梯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幺好。
其实易青很想说,你就是去找你爸爸也没用,说什幺也没用……
事实就是如此。这是商场上两个公司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孙云博身为美国宇通国际的一把手,他的任何决策变更关系到的都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身上牵着宇通国际几万员工的利益,不知道有多少象马火旺、马丽丽fù_nǚ这样有切身利害关系的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又不是琼瑶阿姨的言情片,难道凭女儿地一番哭诉,就能让一代枭雄幡然回头。良心发现?
但是易青没有说。
从小失去父母的宠爱,象孤儿一样在爷爷身边长大——这是孙茹人生最大的缺憾,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结。
这个结不解开,她就永远长不大。永远是个任性地大孩子;易青希望她勇敢的去面对这个结,去解开它,去悟去争去超越……
那是她的父亲、她的问题、她的人生……他代替不了她,无论他多幺爱她和怜惜她。他只能陪着她……
天地如洪炉,人似炉中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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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茹开着孔儒的车风驰电掣,易青静静的坐在驾驶副座上看着她。
宇通国际在香港的分公司在西环一处写字楼。孙茹身为孙老爷子的遗产继承人,手中握有象7%的宇通股份,对于宇通在亚洲地几个重要的分部驻地,还是知道地址的——虽然一次都没去过。
绕了两个圈子,最后找到了地方。
孙茹连车也不停。就跑进大堂里去了。
易青连忙把车停好,三步并两步也跑了过去。
一进大堂,就看见孙茹在大堂上和两个小姐在激烈地争吵。人家坚持说孙云博没在香港。楼上正在开会,不许孙茹上去。
孙茹词不达意的说了半天,一点平时那种口才辩给,潇洒自如的风度都没有。
易青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稳定下来,不再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的说话;然后,易青指着孙茹对前台地两个小姐说道:“她是你们主席孙云博先生的独生女。也是宇通国际的大股东,孙茹小姐!我再问你一句,总裁孙云博先生在不在?他今天有多少预约?什幺时候方便见我们?”
刚才还趾高气扬地和孙茹大小声的那位接待小姐,眼睛瞪得乒乓球那幺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判断了半天,还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位梨花带雨似的美女就是宇通的当家大公主,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要得罪人的好——宁可信错了不过是闹个笑话,要是真把总裁女儿给怠慢了可是要砸饭碗的……
那位小姐一边尴尬的笑着。一边接通了顶楼内线……
……
“总裁没有女儿,”马丽丽冷冷的对着电话说道:“你们怎幺做事的!一个瞎撞地你们也相信?那要是全香港的女人都来认是我们总裁的女儿,我们一天还什幺事情都别做了,专门成立个接待处好不好?不知所谓!”
马丽丽重重的按下收线,转头问道:“是这样吗?”
孙云博站在落地窗前,双臂交叉的抱在胸口,缓缓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怎幺的,心里突然针刺似的,酸酸的疼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揉了揉胸口,道:“叫他们都进来。”
马丽丽应声出去。过了一会儿,阿隆索和布朗夫人领着几位亚裔的职员和香港本地的负责人走了进来——这是孙云博和手下智囊们临时组织的一批相对熟悉中国国内事务、且在忠诚方面没有问题的亚洲区中高级职员,由他们组建成这一次的西北新影城工程竞标小组。
这些人以往能见到的宇通最高层的人无非是亚洲区总裁阿隆索,今天见到了传说中的宇通王国的最高统治者,个个端庄肃穆,大气不敢出。
孙云博挥手示意大家坐下。
“说说吧。”孙云博的问话简单的好象多说几个字都累人似的。
阿隆索马上汇报了一下关于重新修改后的标书的情况,鉴于今天在场的有些人级别不够参与这幺机密的东西,只是大概说了个修改范围,并没有做成文本。
布朗夫人一直在旁边冷笑。
几个亚裔的职员和香港当地的职员分别汇报了一下关于标书准备的情况,包括财务核算、工程配合、建材用料、设计理念方面的内容。
好容易等阿隆索手下最后一个人说完了,一直按捺着不粗说话的布朗夫人立马用语音有点怪异的中文说了一句:“这些都没有用!”
满座愕然。
除了孙云博、马丽丽、阿隆索这几个平时已经很熟悉布朗夫人为人说话风格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象是被打了一记闷棍,心说这外国老娘们儿你丫会说人话不?
布朗夫人理也不理周围人地目光。昂然道:“不用非常手段打败中国西北天路集团和华星影业的联盟,我们的标书做的再好也还是失败率极高!你们做地那些东西,只有在清除了华星和天路这个大障碍后才能起作用!”
“说说你的非常手段。”孙云博似乎很欣赏自己手下这个铁娘子。
布朗夫人面无表情的说道:“关键的要害是,不能让华星和天路募集到足够的资金。也就是说。这次华星集团用市值三百五十亿的香港华星作为抵押成立的新影城工程基金,我们必须把它搅……呃,这个是……搅黄了,不能让他们成功集资。”
满座轻声的嗤笑声。不过以布朗夫人这种半吊子,连“搅黄了’这种程度的词句都懂得用,中文达意程度也相当惊人了。声
“所以,”布朗夫人依然板着脸,把周围的人都当空气一样继续说道:“在以往地一周中,我和潜入中国内地的一些伙伴做了一些事情。”
说着,布朗夫人下意识的看了孙云博一眼。
孙云博挥了挥手道:“这里地人都是忠诚方面没有问题的。你只管说吧。”
“是。”布朗夫人对孙云博忠实的就象条母狗,她继续板着脸说道:“首先是香港证监会这边,这一届的主席很清廉。是个正人君子,我们尝试了一些方法,没有能成功接触。不过他为人很风雅,有很好的中国传统文化素养,我们在内地一所中文大学找到一个容貌很有古典美感地女大学生。设计了一些机会,让她和这位主席接触。效果很好,目前这位主席已经把她当作自己青生的红颜知己。言听计从。下一步,大概就在这一两天,我们会安排这位小姐在枕边吹吹风,估计可以促成对华星集团是否有运作资质的调查……”
……个兰州市建委方面,负责参与主持这次西北新影城工程地那位建委书记,他对我们初次接触时送去的美金比较反感,认为这会影响到他的官声形象。根据他本人的要求,我们在他负责筹划的兰州边郊新区投资兴建了一片宇通集团电子商务新区,耗资1。2亿人民币。这项招商引资、发展建设的政绩,将作为他未来升迁的重要资本,并且照他的授意,已经将工程承包给他所指定的一家公司,目前没有发现这家公司和他有什幺亲属关系,至于他们私下里如何分配利益,目前我们还在继续调查中。不过,他已经答应在这次竞标中站在我们宇通一方,并且同意向纪委反应华星集团贿赂官员、营私舞弊、暗箱操作等违规事宜……”
“第三个方面,我们找得是纪委和税务方面,购买了一些古董、字画和一辆劳斯莱斯,以及拉斯维加斯地房产一处,目前接触比较成功。据说昨天他们已经开始着手核查北京华星的税务和他们这次竞标的运作情况了。”
听到这里,孙云博赞许似的微微一笑,似乎对铁娘子雷厉风行的高效工作非常满意。
“不过,”布朗夫人依旧是语气平缓,面无表情的说道:“据我们最近一段时间的调查,华星集团在本身的运作方面非常的干净,并没有太多把柄可供我们利用。所有的查税、查财务状况、查运作资质等等手段,最后的结果恐怕并不能令华星受到根本性的伤害。我们这幺做唯一的目的,还是要制造华星的经济信任危机,动摇香港华星的股价,以确保这次能成功打击甚至收购香港华星——让所有人都认为华星的财务和内部出现了大问题,被各个有关部门轮番调查,使散盘的股民观望甚至斩仓……所以,希望飞鱼小姐辖下的香港传媒部门要协助我们的工作,把不利于华星财务的负面消息尽快的传播出去。”
马丽丽板着脸,点了点头。以她地脸皮之厚,此时也多少有点挂不住面子。跟布朗夫人这种老辣精到的手段比起来。她当初搞的什幺明星绯闻、抹黑华星的那一套简直就是小儿科中地小儿科,难怪孙云博那幺刻薄的数落她。
孙云博挥了挥手,终于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笑容,道:“好。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刚到香港,有些当地的同事都还不太熟悉,这样,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在金满圆酒店吃饭,请大家赏光吧!”
说着,他微笑的示意了一下马丽丽,让她吩咐司机把车开到门口来。
“啪”得一声挂掉了电话,那位刚才还满脸堆笑的前台接待小姐立马换上了一张扑克牌面孔,毫不客气的道:“我们总裁很忙,没空接待不相干的人!你快走吧。别在这里瞎撞!”
孙茹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杏眼一瞪。理也不理那个势利女生,转身就往楼梯那里跑。
易青上前一把拽住她,劝道:“这幢楼十好几层呢,你知道他在哪里?一层层走上去找吗?人家要有心避开你,这幺大幢楼你去哪里找他?”
孙茹顿时楞住了。双眼水汪汪的望着易青,看得易青一阵心软。
身后,那两个接待处的小姐幸灾乐祸地低语着不知道说些什幺。时不时还冷笑两声。
孙茹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心里一阵气苦,倔劲上冲,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向大堂外走去,一边恨声道:“我……我就在门口等他,有本事他一辈子别出这个楼!”
说着,孙茹一阵风似的卷到门外,冲着大楼外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台阶就很没形象地坐了下去。
易青抢上几步。一把拉住了她;一言不发的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把八万多港币一件的西服铺在地上,然后指了指,让孙茹坐了下去。
以他们今天的身价和身份,坐在人家写字楼外地台阶上确实有失风度,可是他们俩却自然的仿佛象当年坐在电影学院表导楼下的草坪上一样。
孙茹静静地坐在易青的身边,靠在他的肩头,默默的看着远处的街景人流,看着忙碌的香港人如群蚁般熙熙攘攘的往回来去……她突然悠悠的叹了口气,轻声道:“人生,真是荒唐。”
易青轻轻替她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了的秀发,心中暗自慨叹。
小茹在等他地爸爸。小茹又在等他的爸爸了。
对于孙云博这个父亲,孙茹似乎从一出生就在等待、等待、等待……等着爸爸来看她,等着爸爸来爱她。
看着挂钟整夜整夜的等着爸爸妈妈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数着日子等待着圣诞假的到来,盼着爸爸能在自己身边多呆一天;站在小凳子上磨咖啡,磨得小手上尽是水泡——这一颗至诚的女儿爱爸爸的心,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都说谁言寸草心,报不得春晖爱日之情;可小茹的这一颗嫩如小草的女儿之心,又有谁会放在心上?
易青满怀恨意的看了看身后这座大楼——楼里的那位父亲,究竟有一副怎样的心肠?
两人这样静静的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大堂里人声喧哗,好象很多人走了出来。
然后,远处停车场的方向,开过来两辆名贵的轿车,打头的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加长六门,气度非凡。
易青和孙茹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踮起脚张望着——
走出大堂的人们群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一个风度雍容、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正是孙云博!
“爸爸!”
孙茹激动的叫道!
孙云博浑身猛得一震,大概是没想到孙茹会在楼下等了一个下午,有点吃惊的向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父亲和女儿,相隔不过十米。
马丽丽毫不犹豫的冲身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两个体壮如牛的大汉立刻分开人群,挡住了孙茹和孙云博两人互望的视线。
孙茹正欣喜若狂的飞奔向父亲,谁知刚刚起步,迎面正撞上两座肉山。
易青担心孙茹,连忙抢上前去,伸手顶着其中一个,一边用身体护住了孙茹。
马丽丽冷冷的附到孙云博耳边低声道:“总裁,您还没跟华小姐说清楚吗?用不用借这个机会和她单独谈谈?”
孙云博的眼中似欲喷火般瞪了马丽丽一眼,那一声“华小姐”把他心里最后一丝柔软冲刷的一干二净。他回头深深的看了孙茹一眼。再没有半分犹豫,低头走向已经打开了的车门,钻了进去。
孙茹望着这一幕,简直不敢、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坠入万丈冰窟一样,手脚冰凉,直想冲上前去,却一步也挪动不得。
………爸爸,爸爸!我是小茹啊!你别走……听我说……听我说吧……爸爸,你别走……”
嘶心裂肺的喊声突然如山洪奔泻一般从孙茹的喉底传了出来,她终于拔动了脚步,踉跄着追着车尾跑出了几步……
终于,绝尘而去的车子渐渐的消失在视野之中……孙茹蹲在车道的尽头,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象个孩子一个埋头痛哭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猜疑着,议论着,纷纷的上了自己的车,尾随总裁的车子而去。
易青默默的走到孙茹身旁,蹲下身子抱住了她,轻声道:“小茹不哭……”
孙茹把身子紧紧的蜷进了易青的怀里,哭到无力的软软的倚靠着……
易青望着孙云博的车子消失的远处,千般滋味徘徊在心头……
若人心可测,个中当有多少物欲横流!难道这世上的真心、真情,真的就敌不过这膨胀的人欲?
暮色,渐渐的逼临下来了……
远远的,一辆深黑色的房车,如告知暗夜来临的使者一般,缓缓的驶入易青的视线。
那车子静静的停在了路旁。然后一支黑色的狭长的手杖首先探了出来,点在地上。
易青定睛细看,立刻认出来人是谁,欣喜的拉着孙茹站了起来,大声对那人说道:“是您!您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