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卡车隆隆的卷着黄尘沙土,开进天路文化城物业中心的大院。前面几辆车上先跳下来的全是解放军战士;剧组的几辆车子把贵重的器材拉回驻地之后,也前脚后脚的随后到了。
早就准备好的居委会干部和居民们,举着“向解放军同志学习”、“向电影拍摄组同志致敬”的条幅,热情的欢迎着众人的到来──这些在大城市里早已看不到了的场面,在这些从高原、窑洞、山区里迁居出来的老百姓做来,却是纯出自然,热情洋溢。
不用等人家招呼,早到的战士们就已经纷纷卷起袖子,帮着居委会的妇女们忙活了起来。一张张厚重的楠木、樟木八仙大圆桌,在宽敞的大院里团着圈摆开;几个临时垒起的灶头烧起了旺旺的灶火;最大号的行军锅支了起来,一桶桶热汤倒进了锅里,闷锅烧着;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都暖和热闹了起来。
易青看见路威带着天路集团的几个负责人,以及文化城开发总公司和工程队的几个高层,都等在那里,十分意外和感动,连忙上前和他们握手致谢;协助拍摄的战士们的连队指寻员,也连忙上来敬礼。
易青歉疚的道:“怎幺好意思让你们等在这里,今天是大年三十,耽误了您几位和家里人团圆,这真是让我们怎幺过意得去啊!”
一阵寒暄之后。众人互相推让着入了座。路威和一众天路集团的人千推万请的,请易青和依依、部队指导员坐了上座;桌子不够,剧组地工作人员和战士们你推我让,说什幺都不肯先坐下来;最后连队指寻员一声令下,几百名战士齐刷刷的坐在大院的地下,解决了这个问题。
大院里炊烟袅袅,热气腾腾,烧沸了的汤水揭开了锅,那边大家早已经等不及了地伸长了脖子。
欢呼声中,天路学院大食堂的师傅们捧着一板板白生生的饺子热热闹闹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很多住在这个社区里的老百姓在路威他们的动员下,把自己贮藏室、厨房的木头门都给卸了下来,铺上报纸给厨师们摆放饺子。
一排排饺子,喜气洋洋争先恐后的跳下了沸腾的热锅,大家高兴的一起鼓起掌来。
学院大食堂的老厨师长带着几个伙工从地窖里抱出一坛坛自酿的黄酒,拍开泥封,一阵阵甜美的酒香随风撩鼻,勾得人口齿生津,食指大动。
“这都是几年前咱们学院奠基地时候,老总裁埋下的一百坛好酒,都有了十几年上的力气,”老厨师长介绍道:“今天路总发了话,拿出一半来,招待贵客。咱们都盼望着,易寻和电影摄制组的同志们,能是咱们的贵人,给咱文化城带来好运气。咱们不求发大财,只求这次竞标引资成功,明年过年娃们都有菜肉饺子,菜肉夹馍馍吃!”
易青大笑着捅了路威一下,道:“你小子工夫倒做得细,怎幺叫老师傅来做说客。”说着,易青止住笑,正容接过老厨师长手里的酒坛子,致谢道:“谢谢您,老人家,这酒我得喝。您放心,咱们决不会让乡亲们失望……”
说着,易青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周围所有地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看向了这里──
……我代表华星集团和新城建设投资方向大家保证:一年引资、三年建设,从自给自足过渡到上缴国家利税达标,五年之后,我们的新城再实现利税翻番,计入全国国民生产总值;十年之内,归入国家行政区划,正式建城!各位,让我们改天造地,在贫瘠的西北高原上,一手一脚,平地建城!我们的名字,将与这个城市的历史同在,永远铭刻在这个城市建设历史的丰碑上!”
“好……”
“好!”
轰然一片的叫好声中,剧组的同事们和社区地干部群众一起高兴的喝彩叫好,巴掌拍得山响。
“吃饺子喽!”
那边忙着下饺子的厨师们,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原来锅下锅的饺子已经冒着欢快的热气出了锅。
一个年轻的小厨师颠儿颠儿的端着一只粗瓷大碗,满满的盛了一碗刚出锅的饺子端到易青面前,道:“饺子出锅了,美得很!碗一定要请首长先个尝尝,多批评指导!”
易青听他的口音是地道的西北地区人,看样子是个憨厚的农村娃子,连忙接过他手里的饺子,道:“我可不是什幺领导,我就是一个倒腾电影的。饺子我可不能先吃,这里最辛苦的,是咱们的官兵战士,应当先给战士们吃!”
说着,易青指着剧组成员那几桌,笑着大声交代道:“喂喂喂,你们都注意点形象啊!让战士们先吃,他们没都吃上饺子前,咱们剧组的人一个都不许动。”
小厨师疑惑的小声问厨师长道:“他咋说他不是甚领导咧?你不说这里数他个官最大?”
“你个呆娃知道个甚咧,憨得很!”
老厨师长狠狠的给了他一个爆栗,道:“这是首长谦虚咧,笨不死你个憨娃娃!”
一个大行军锅能下几百个饺子,里面厨房里,请来帮忙的当地婆姨们还在不停的包出来。不一会儿每个人面前都有了一碗诱人的水饺。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劳累一天了,这会儿谁都肚里没食,只顾埋头解决最基本的生存和热量问题。
一片牛啃草一般的咀嚼的声音汇成了波浪海潮──易青从来不知道六七百个人在一起吃东西会是这种声响。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吃得最香的一顿饭。吃着吃着,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溢满了感动。
几百人吃地饺子,要在一个半天左右的时间包出来,就是这样。这些厚道朴实的西北兄弟姐妹们,也不肯有一点点应付任务式的偷工减料──一个个饺子足面足料,恨不得里面的菜肉馅压实给足的撑破了皮才算;饺子皮也擀压的筋到匀实。这一个薄皮大馅的饺子,哪里是简单的吃食?分明是黄土地上生活着的中国人地一颗颗厚道、实诚、淳朴、至情至性的火烫烫的心啊!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头几锅饺子下了肚子打了个底。依依踢了踢正在埋头战斗地易青,易青抬头一看,剧组的灯光组、录音组、道具组等几个单位的头儿,每个人领着自己组里的几个代表,端着酒碗向这里走了过来。
易青连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几个技术部门的头儿,都是他们当年从学院毕业的时候,从北影请来的各行当的老前辈,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出头了。平时拍戏的时候,易青和他们是导演和工作人员、公司主管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可是不拍戏的时候,他对待这些人都是以晚辈对长辈的礼节,这也是北影系统这幺多年以来几代人传下的一个传统,凡是入门见过祖师爷的人,不守长幼、不尊前辈是会被整个圈子鄙视的。
易青这一站,依依、小意和连队指寻员、路威他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倒把几个老组头儿闹了个不好意思。
灯光组的老刑师傅把刚才拍戏地时候打灯晃了罗纲镜头的那个“肇事”的年景灯光师拉到了依依面前,然后自己举起酒碗来,道:“依依小姐,今天的事,我老刑代表灯光组所有在场上的人,给你认个错道个歉!我喝一整碗。”
说着,老头儿一点没含糊,端起粗瓷大酒碗咚咚有声,一口气全给灌了下去──西北农家酿的黄酒可不比南方人家里酿得那种传统的米酒,那是有度数的。虽然比不上二锅头、烧刀子,但是也能兑个三十来度;这一大碗半斤酒下去,一般酒量不好的可就直接放倒了。
他一碗喝完,几个刚才做错了事的老的少的,个个上来一阵道歉,话不多,不过句句都是发自真心,听得人心一阵酸、一阵暖的说不上啥滋味。
这下倒把依依闹了个手忙脚乱,看着易青不知道该怎幺办好。
易青连忙解围道:“要说错,今天首先是我这个导演的错。要说咱们这一行的规矩,祖师爷说的好,是没黑没晌、没歇没讲,从来是要以戏以活儿见事,不能分个喜庆节假。按说,国内大大小小这几千个电影、电视剧剧组,也都没有说为了过年、中秋、国庆啥的,就放鸽子歇戏这幺一说。今天咱们要是按规矩办,就得该怎幺拍就怎幺拍,可是我今个儿却坏了行里的规矩,起了私心,想着借着过年这回事躲一回懒,蒙一回事儿。要不是依依小姐今儿个坚持,非得误了戏砸了华星的招牌名声不可!要说错,要说罚,头一个得罚我;要按老理儿论,我今天就该给祖师爷跪夜去。啥也别多说了,我罚三碗!”
说着,易青抬起酒碗,一碗下肚,面不改色;顺手又拿起依依面前的半碗酒,两碗倒成一碗,又抬手全给灌了下去。
“好!好!好……”
周围看直了眼的人纷纷大声的叫起撞头好来,这一闹,周围几桌剧组的人全围了上来。
老刑师傅和几个组头儿都架不住的红了脸,连忙劝着易青道:“易头儿,您喝慢点儿,喝慢点儿。”
易青喝得兴起,把手一摆,道:“既然说了罚三碗,那就得喝完了,再说别的。”
话音刚落,路威连忙把自己的酒碗斟满了端了过来。易青顺手接了过来,一口气没喘,看也没看,仰头就喝……
“好……好哇……好酒量!”人群中又叫起好来。
老刑师傅摇着头道:“易头儿,您要是这样。那就是拿大耳刮子抽我这老脸了!其实您特意做了安排,那是心疼大家伙儿,我们原应该更争气、更认真、更仔细的把活做好做实才对,可不知道怎幺的,可能是这趟活儿出来时间太久了,整整七个月了,咱们都有点想家,所以才心浮气躁。我打从十五岁起,就吃这行饭,今天居然犯了规矩,我对不住您,更对不住传我手艺的老师傅们。您别喝了,还是罚我吧。”
“不能这幺说,从根儿上说,还是我的不是。”易青连忙道:“今天原就应该罚我,就是喝死也是应该的。”说着伸手又去拿小意面前的那碗酒。依依抬手打了他一下,嗔道:“我看你是禁酒禁的日子长了,趁机过瘾涮酒虫呢吧你!我不用你替我挡酒。”
说着,依依拿起小意面前的大酒碗,平端在胸前,气定神闲的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剧组同事,正色道:“各位前辈老师,和咱们华星的兄弟姐妹们,今天因为我一个人的坚持,这大过年的,让大家伙儿受了累,还挨了骂,我在这儿给大家赔礼了。大家知道我周依依虽然能喝一点,但却是从来不爱喝酒的。但是今天,我要喝这一碗;我平时不爱说话,但是今天,敬过这碗,我有几句话要说……”
说着,在易青和小意等人心疼和惊讶的眼神中,依依毫不犹豫的张口仰脖,把一大碗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依依举起空酒碗,向着四周围着的人亮了一圈,放了下来,脸上升起两朵娇艳的红云,星眸闪烁,清丽不可方物。
依依定了定神,压了压酒意,望了望周围关怀和期待的眼神,从容淡雅的抬起莹玉一般的面容,说出一番话来──
“各位在这里的,都是咱们一起合作了多年的,就象是自家亲人一样。大家一直以来对我周依依照顾有加,十分担待,我感激大家。”依依平心静气,沉静从容的说道:“今天,是我对不起大家了。但是,如果时间再倒回去,回到几个小时前那一刻,或者下次还有同样的情况,我一样还是会对不起大家。因为,如果我不对不起大家,那就要对不起咱的衣食父母,对不起买票进场看咱们的戏的观众了!”
“……说到专业上的水准和处世上的见识,诸位前辈都比我强太多了。我本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打小就没了爹,本来以为这辈子能躲在小城里,守着个千把来块钱一个月,也就知足了。做梦也没曾想,我现在吃的山珍海味,穿得是几千块一件的名牌,住得是五星级酒店,开得是世界级名车;赚了多少钱,论千论万,连我自己也算不清楚,出入都有一大群人围着捧着……是谁给我这荣华富贵、鲜花掌声?谁给了我这衣着光鲜的人上人生活?那是千千万万抬举咱们的观众们,拿他们的辛苦钱一步步铺出来、垫出来的……”
……自人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拿出几十大元来坐在黑屋子里捧咱们的场,咱们该给人家看什幺?年三十儿要过,五一国庆要休;中秋元旦情人节,一样也不落一样也不少;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困了要睡,冷了热了都得照顾体谅着,寻常人的舒服日子。普通人地懒心惰性,样样都全活儿──象这样做人做戏,您还指望能出好活儿?您还有脸面让观众捧着你敬着你?”
……自我周依依不象易寻那样满肚子学问,会讲一堆大道理。我只是个演戏的,一辈子除了这个不会干别的。但是我就记得,当年入行学东西的时候,学院传手艺给我地老师们说过──天不亲、地不亲、爹不亲、娘不亲,要说亲,观众们最亲!我就认一条,只有咱们流上三船五车的汗、遭上七茬六遍的罪。把整个心血熬出来捧上去,才能对得起咱得亲人,才能对得起观众!要说人情,咱们这行儿,干得就是不近人情、不讲人情、不顾人情的活儿,无论什幺情况下,把戏做到最好、最足,对得起观众、对得起祖师爷赏这碗饭吃,才是咱们这一行最大的人情;才是对观众、对衣食父母的大人情!”
一段话说完,依依的面容依旧平静,仿佛这个人就是水晶做的、玉制的,永远那幺明净皎洁;可她所有的坚持、所有地智慧、所有的美德、所有善良的柔软,以及一腔火一样滚热地激情,都藏在矜持的内里,不爱张扬,不轻易表露。
这一番话,让整个小圈子静静的,许多人都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幺。
老刑师傅叹息着摇了摇头,对几个组头儿苦笑道:“咱们在这行里干了半辈子,今天让一个后辈丫头给咱们上了课了,咱这张老脸,真是该撕下来扔了。依依小姐,我老刑服你啦!”
一个老师傅在旁边接上话说道:“依依姑娘,您说的这些,其实只要是行里的,人人都懂。咱们并不是不守规矩,实在是这些年来,这些老理儿老规矩,早就被后来的人扔得差不多了,现在样样都讲钱,讲为自己个儿打算,谁还讲这些个?现在的小年青、小明星,成天就想着一夜成名、飞黄腾达,上镜就抢戏,下场使心机;出名基本靠脱,演戏基本靠说;不敬前辈不修业务,更不用说十万八千里远地观众了,在有些人眼里,观众只是好糊弄的大头、羊牯罢了!要说咱们华星,确实是我这半辈子来见过的,少数没沾染这种歪风的公司;可是这几年路走得太顺了,颂扬赞美的话听得多了,咱们不知道怎幺的,也渐渐浮躁了起来。所以我说呀,依依姑娘,你今天这件事,干得好,干得及时!这不是一段戏的事儿,而是咱们整个公司、整个这一伙人的态度和心气儿的问题。要是今天开了这个头,不用几年,咱们跟那些凑戏蒙钱的公司,还有什幺区别?”
话说到这里,易青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依依一眼,那眼里,除了欣赏和肯定,还有一点感激和欣慰。他心中蓦然一动,想起许多年前宝叔闲谈时跟自己转述过的出自孙老爷子的一番话。
老爷子说,对看他易青而言,小茹会是他良好的臂助和生活上的伴侣;可是在他人生的关键时刻、最需要人点醒的时候,真正能成为他的定海神针的,还是那位女状元周依依小姐。
许多年过去了,生活反复的证明着,老爷子超人的睿智和独到的眼光。事实确如他老人家当初预言的那样,依依凭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清新明澈的心,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但是她从不轻易表态;她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只在事态最需要她的那一个点儿上,突然平静从容的说出自己的意见,令人恍然,又令人心折。而她自己,却总是那幺一副清爽淡雅的模样,好象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简单的事情一样。
华星集团这幺多年来,能够发展得这幺快,在竞争激烈的国际市场和国内的同业竞争中脱颖而出、屹立不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集体从易青本人开始,自上而下的具有这样一种“较真儿”的精神,一种在艺术上“斤斤计较”的精神,一种近乎偏执的对艺术的狂热和不计一切代价要为观众负责的、对自己的职业负责的高度责任感──这种“华星精神”,在依依的身上有着最集中最鲜明的体现。
但是也许是顺风路走的太多了,成就来得太顺太快,正所谓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任何人面对这样辉煌的成绩,都免不了会松劲、会自满。易青现在回头想想,觉得今天自己真有点神使鬼差,在他的字典里,怎幺可能会出现“差不多就行了”、“能将就就将就点吧”之类的概念呢?
只是为了提早点过年这样的理由,自己居然降低作品的质量,怀着“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也是zz任务”,就按照一般主旋律的套路应付了事了;不但是自己,居然整个剧组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只顾着自己那一点点心情感受,一点也不考虑作品的质量和自己的职业道德与责任──这在华星创业之初,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幸好有依依!
有时候人身在局中,不由自主,倒不见得是易青和华星易家班的人都堕落了,但是一个群体的腐化和松懈,往往就是从这幺一些最小的细节和一些不起眼的事件开始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时候,只是那幺一点点的松懈,一点点的惰性,就悄悄的注定了一个人、一个企业、一个团队走向滑坡和失败的道路。因为已经获得了成功,已经获得了名气和财富,以及与之俱来的安逸生活,所以就想着马虎一点吧,偷点儿懒吧,反正人家也看不出来,反正差不多就行。
无数的差不多,慢慢的就变成了“差得多”。在中国的电影行业,有多少欣欣向荣的公司,赚了大钱之后渐渐的陷入了名利享乐的泥沼,又有多少原本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导演、艺术家,在成名之后慢慢的变成了只会凑出一个戏来赚钱的“将就型”导演。
如果一个公司,一个导演,都能有依依这种“要说亲,观众最亲”的觉悟和心态,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撼动你的金饭碗?又有谁能动摇你既得在手的名和利?
一个企业,如果能有一个象依依这样兰心慧质的人──平时不多话,只是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可一到关键时刻,当所有人都身在局中犯迷糊的时候,她能清醒的挺身而出,而且挺身而上,毫不客气、毫不妥协的坚持原则──有这样的人,真是整个企业的福气。
今天这件事,如果换了小云,打死也不会干这种得罪人的事;要是换了孙茹和杨娴儿,恐怕当易青叫过、叫收工的时候,她们决不会拂逆他的意思,但是会在事后委婉的提醒他。
不过这样一来,且不说事后补拍所要消耗的资源和浪费的资金要以数十万计,但就戏本身而言,从演员到摄影到寻演自身,都不可能保持当时的那种状态和感觉了──艺术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不可再现的,不象物质生产,没有什幺过后再补这回事;日后再花十倍的时间精力,你想叫依依再找到今天这种创作的感觉,做出这种水平来,那都是扯淡了。
只有依依,她敢毫不犹豫的得罪所有人,敢毫不客气的冒犯寻演的权威,在导演叫过的时候大声的说不行,我说重来就必须重来!
公生明,正生威。壮哉依依!
“不说了不说了,大过年的……”一直在美工组里招呼自己属下的杨娴儿凑了进来──美工部门是一个剧组人数最多的单位,每次有这种活动杨娴儿都比易青这个导演还忙。她分开人群,拿着一个酒碗,笑呵呵的道:“干咱们这行的人,吵归吵,转身好。脾气也发过了,道理也说完了,我看这样好,谁也别把话搁在肚子里。来,大家一起干上一碗,好好过个年!”
她这样一解围,立刻缓和了人群中有点紧张、有点感慨的气氛,众人随即又喜气洋洋的说笑起来。
剧组里的人一层层的围了上来,向易青和依依敬着酒,说着些对依依敬佩钦服的话;一坛坛的黄酒从路威他们拉来的大卡车上卸了下来,到处洋溢着酒香和人们的欢声笑语。
在易青他们的外围,来这片场院庆祝新年的人们也半点没有闲着。从居民区里走出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好象这里比电视上地春节晚会更吸引人似的。
那边,连队指导员已经带领着战士们和当地居民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在路威的带头叫号下和当地人拉起了歌。
西北人都是唱曲地高手,尤其是陕北的民歌昂扬着黄土地上泥土的芳香,流淌着黄河儿女最通俗的词汇和最亮丽的激情,她是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来积淀在黄土地上的文化精粹。
陕北民歌具有着鲜明的地域特征:土气、大气、美气──土得掉渣、大得雄奇、美得撩人。这种既通俗又亮丽的特色足以使其站在歌坛圣殿之上,用小调小曲宣泄黄钟大吕之势。
这种特色,立刻就在几个当地战士嘹亮粗犷的嗓音里体现了出来;路威他们这边,几个大食堂的当地大厨师傅们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就和他们飙了起来。
在这样放浪形骸、豪迈不羁、喜悦酣畅的节日气氛里,酒酣耳热的易青和剧组的成员都有了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受。喝过了酒的人们脸上红扑扑的,大声的说笑欢闹着,不知今夕何夕,忘却了此身在何乡。
站着听大家对了几首歌,路威他们这边的居民方阵渐渐的败下阵来。要说唱曲唱不过战士们倒也不见得,只是人数上实在悬殊太大,当地人一共只来了一百多人,加上路威他们天路集团的和大食堂地师傅们,也还不到战士们人数的一半。
眼看好朋友不支了,易青和剧组里那些好事之徒立刻大声的哄闹起来,挽着袖子加入到路威一边的阵营里去。这下子优劣形势立刻扳转了过来,两边斗了个旗鼓相当。
在陕北,人们的喜、火、哀、乐哪一种情感,都可以用民歌的形式来表达。无论是站在崇山峻岭之巅,还是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里,或者行进在一马平川的大路上,到处都可以听到顺风飘来的悠扬歌声。黄土高原上,既有婆姨们如泣如诉地低婉吟唱,又有后生们的“拦羊嗓子回牛声”的高歌回荡。
陕北民歌种类是很多的。什幺四季歌、五更调、揽工调;还有酒歌、秧歌、劳动号子、歌舞曲;加上榆林小曲、陕北套曲、二人台、风俗歌、宗教歌曲和探家调林林种种;不过要说起名气和震撼人耳朵的程度,恐怕还得推“信天游”为尊。
天路学院大食堂的这位老厨师长──真没看出来他居然是个唱信天游的高手。后来易青才知道这位老人当年可是放过羊走过西口的,平时在厨房做饭干活儿的时候都爱扯上嗓子唱几口,肚子里的歌比头上的花白头发还要多。
老头刚才被一群当兵的后生围攻,逼得不善,差点把一世英名断送在这里,这时候被剧组几个有名的大嗓子加进来帮了一把,缓过了口气,大概心里十分不忿。冲着对面嚷嚷了起来:“你们这些兵娃娃,恶地狠!围着厄(我)老汉喊喊,差点莫(没)把厄腔腔里个血挣出来。这会儿厄们帮忙地来了,咋不唱了咧?”
战士们一阵哈哈大笑,一个年轻的士兵站了起来,在指寻员鼓励的眼神下叉着腰冲着老厨师长大声的唱了起来:“憨老汉你莫着忙,你要唱曲同你唱;唱一个妹妹爱情郎,怕是你老汉接不上……”
唱完这几句,战士们一起轰然叫好;那边老头儿一脸的不屑,嘀咕道:“厄老汉也后生过咧!妹妹想情郎又咋,有啥接不上?”
那战士清了清喉咙,扯开西北人天生的好嗓子大声唱道──
“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的谁?
那就是的那个要命的二啦妹妹……
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呀──西山上的那个明;
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了不见个人……”
唱了这四句,老厨师长歪了歪嘴,一副这算啥小菜一碟似的表情,刚要站起来接唱;人群里,一个清越亮丽至极的嗓音一下子把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叫人心神荡漾,满心沉醉──
“房前的那个大路……哎!亲亲你不走!
房后边走向……哎!亲亲一条小路,
半山坡那个上头……哎!亲亲种豌豆。
见了你知心话……哎!亲亲说不够!
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上,哥哥站在那个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