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月自由都市耶路撒冷
距离通天炮的次发射,耶路撒冷的大骚乱已经有三天时间,回想起当时的险状,有雪真是觉得九死一生。
“……所以,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有几手三脚猫功夫就看不起人,真正发生了什幺危险,可靠的还是男人。”
死里逃生之后,有雪表现得非常嚣张,完全一副大男人的样子,发表着他的荒唐歪理,泉樱和枫儿都觉得好笑,不过怎幺说也是被他救了一命,欠下一个大人情,所以也就只有忍着笑意,每次他这幺说的时候,就用日本式的答应礼仪,深深地把头低下,回答一声长长音的“嗨”。
那天,就是一开始被暴风卷到远处去的有雪,及时赶了回来,这才在能量风暴作最剧烈的爆发之前,抢先一步夹起了枫儿和泉樱,用他刚刚从卷轴上学会、还没实际试用过的短距离瞬间移动,把人给带到地面上去。
从垃圾堆里头钻出来,实在不是多风雅的登场方式,但怎样都比一出现就被敌人的大军团团包围要好得多,趁着耶路撒冷兵荒马乱,有雪一行人成功地离开了耶路撒冷。
至于妮儿就比较简单,被公瑾震飞的她,直接射穿岩层,落到地面上,刚好掉在有雪等人出现的垃圾堆前方,所以就被有雪收垃圾似的一起抱走。
离开耶路撒冷时,天上那诡异的云色,笼罩着整个千年古城,对应着人们惊惶失措的呼喊,那幕景象,让泉樱深深烙进脑里,久久不能忘去。
经过这一战,不管是敌方、友方或己方,全都是伤上加伤。妮儿和泉樱的伤本来就没好,出手作战,伤口自然又破裂出血,尤其是妮儿,小腹上的破口与失血,让她甫一坠落垃圾堆中回复清醒,立刻又晕了过去。
枫儿的情形自然是更糟,正面承受天地元气冲击的结果,严重骨折加上内伤,整个身体伤得乱七八糟,更麻烦的是,受到体内残余能量的影响,魔化体质的痊愈速度也慢了下来,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绝难痊愈。
人人重伤,这样已经根本不能算是战力了,但说要逃跑却也并不容易,公瑾在那之后,放出了刚刚启动的战斗机械人,衔尾追击,众人只有拖着重伤的身体,亡命而逃。
直至那天过完,无论是泉樱和有雪,都累得再也没有半丝力气,好不容易抢了两辆马车,众人先往南方而行,在车上调养元气。
公瑾所释放出的战斗机械人“苍巾力士”,还在搜寻他们的踪迹,本来如果遇上了,势必有一场苦战,但却因为一个变数,使得这些苍巾力士找不到人。
通天炮发射之后,巨大的能量冲击,影响着整个空间的天地元气,不管是哪个天位武者,都觉得力量凝运不易,没法像平常那样,随意运使天位力量。也因为这样,那些以天地元气能量为搜寻目标的苍巾力士,一时间找不到人,泉樱一行人得以顺利走脱,而对于目前的情形,只有一个少女不甚满意。
“喂!”
“嗯?”
“滚出去。”
“嗯?”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你给我滚出车厢去,整天对着你这个蜥蜴女,心情坏透了,你一直坐在我对面,我的伤怎幺好得起来?”
“我刚刚摘了一颗苹果,要不要吃?”
被迫待在车厢里头养伤,天性好动的妮儿,心情已经很不好,却又整天看着泉樱,恶劣情绪可想而知,但是一整天下来,不管她说什幺,泉樱始终微笑以待,车厢外头也没有自己的援军,妮儿只能独自生着闷气。
耶路撒冷一战,少女的伤势不轻,除了各处内外伤,最令她感到意志消沉的,还是面对公瑾时所听到的那些话。因为妮儿没有办法否认那番话的正当性,所以她对自身的恩怨分外苦恼,而在她能够厘清头绪之前,眼前的泉樱,她真的不知该用什幺表情去面对。
而且,从昨天晚上开始,妮儿又发现了一件让她极度不安的事情……
“我说你啊,别看我现在不能动手……你……你如果真的想表示歉意,表情就别笑得那幺讨人厌,你就不能看起来愧疚一点吗?”
“如果只要看起来愧疚一点,就能取得你的谅解,那我可以整天在你面前哭,不过你我都知道,这样子没有意义,所以往后我在你面前都会笑着,至少……这样看起来会让你心情好一点。”泉樱微笑地说着。
在离开日本,回白鹿洞向恩师表达立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了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希望能够挥开阴霾,坚强而开朗地走下去,所以不管怎幺样,自己都将笑着面对过去人生留下的包袱。
“为什幺你对着我笑,我的心情就会好?”妮儿叫道。
“因为这是生物的本性,看见美丽的东西,心情都会很好。”泉樱说。
妮儿就是气泉樱这样的自信,因为尽管她对这女人还有许多旧怨未了,枯耳山的往事,迄今仍让妮儿辗转难安,但每次看着泉樱,她仍会不自主地赞叹这女人的美丽,这两天看她坐在对面,有时候睡着了,自己甚至看她恬静的睡容看到浑然忘我,真是可耻之至。
“谁管你那幺多,反正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不然、不然……”
“好好好,我出去吧,苹果我放在这里,想吃可以吃,你安心养伤,不过因为我背后还很痛,所以不能滚给你看啰!”
“谁理你啊,蜥蜴女的背一定都是尖刺,会痛也是应该的。”
看妮儿又闹别扭地转过头去,脸泛红晕,泉樱微微一笑,打开连结的小门,离开这个后车厢,到前头的车厢去。
而这也是妮儿最讨厌看到的画面,因为每次见着这场面,看着泉樱蹒跚的动作,她就会意识到,这个一直用笑脸对着自己的女人,其实也是身负重伤,正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只不过,等到泉樱一离开,妮儿立刻一脚把苹果踢出车外,表情也完全改变。一直勉强维持的高傲与微笑都消失了,忧郁、惊惶、恐惧,全都出现在她的脸上……
到车厢外的泉樱当然没有看到这些,而当她进到前一个车厢,躺在里头休养的枫儿便报以微笑。
“你的身体怎幺样?力量回复几成了呢?”
这抹微笑其实非常勉强。枫儿此刻苍白的脸色,正显示了她的身体状况,尽管外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但内伤却不可能那幺快康复,只不过不希望给其他人增添烦恼的她,仍旧强自装出笑脸。
“姊姊你应该多关心自己的,你的伤势比我严重得多呢!至于力量,还是没办法像平常那样快速凝运天地元气,不过只要不遇到强敌,我想自保该没什幺问题。”
看看枫儿,泉樱实在是很心疼,连忙把手伸过去,与之相握,传送内力,生怕枫儿说着说着,若是牵动伤势吐血,那就对痊愈更加不利了。
“那……刚才的情形如何?妮儿小姐的态度没有软化吗?”
“怎幺可能?这种事情就像收养小孩子,要讲耐心与真心的,姊姊你不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收养一个好女儿的吗?”
提起小香香,枫儿苍白的面孔立刻添上几分柔和,不过她同时也关心着泉樱的身体状况。
“我不要紧的,你先顾好自己吧!”泉樱道:“我真正担忧的问题,不是我们现在怎幺样,而是我们该去哪里。”
这句话也是众人迟疑不定的问题,眼见自由都市变成一个大灾区,所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末日景象,任谁看了都是心中恻然,枫儿和有雪都在考虑,是不是该照泉樱之前的考量,先回去雷因斯,与主力会合,再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呢?
“不,现在我反而不赞成这样。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田地,雷因斯不会默不作声,相信很快就会派出援军过来,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去,反而失去时间应变的优势。”
泉樱道:“青楼联盟陷落得如此之快,不但我们始料未及,恐怕他们自己都想不到,现在他们应该也是刚刚镇定下来,预备要做出反击,或是要寻找帮手,我们最好去一个能让他们轻易找到的地方。”
“什幺地方他们可以轻易找到?”
“最明显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香格里拉。”
有雪和枫儿都能理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老话,可是石崇与周公瑾都不是笨人,思考上未必会有此盲点,而且香格里拉是敌人势力的大本营,冒险闯过去,有这价值吗?
泉樱认为,青楼联盟在香格里拉数百年经营,就算与石崇同室操戈,一时间石崇也不可能拔除青楼联盟在香格里拉的所有势力。青楼联盟的天位战力,在耶路撒冷一战被公瑾全数歼灭,即使想要反击,也欠缺决定性的高手,正好与徒有天位战力、却在自由都市没有组织掩护的雷因斯,一拍即合。
“而且,有一件事情确实是很奇怪的……就是有关冷梦雪重回风之大陆的传闻。”
在马车上养伤聊天的时间,枫儿与泉樱聊了些往事,其中枫儿就提到了自己在青楼联盟打工的种种。而当泉樱知道了冷梦雪的真面目,那近日来不断掀起传闻的冷梦雪归来一事,就显得很不寻常。
照泉樱的想法,这很可能是青楼联盟在找不到枫儿、无计可施的情形下,用这样的宣传法引蛇出洞。换言之,青楼联盟在找寻枫儿,自己这一行人只要设法与青楼联盟会合就好。
“其余的事情等到抵达香格里拉再说吧!目前只要考虑如何安全抵达就行了。耶路撒冷的大战,把附近好多个都市的结界都破坏掉了,即使走在主要干道上,天候也没有保障,所以大可考虑穿越非主要干道的直线捷径。”
泉樱说到这里,眼光瞥了车厢一眼,脸上表情转为慎重,低声道:“这些之外……我所担心的,还是妮儿。”
“妮儿小姐?她怎幺了吗?她的伤……”
“我不知道,妮儿小姐虽然受伤,但我们都护在身边,她应该不会有什幺危险,可是……我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总觉得她有些古怪,特别是她与我说话的态度,还有一些不自觉流露的表情,我想我们这位小姑……心里有事。”
枫儿似懂非懂,尽管她并不是非常了解,不过她相信泉樱的智慧。
而泉樱所顾虑的事情,正在车厢内发生。当确认周围已经没有人在看,妮儿偷偷撕开了犹自沾血的绷带,确认底下的伤势。
本来伤势最严重的腹侧位置,完全看不见任何伤口与血迹,雪白的肌肤晶莹柔嫩,充满青春的弹性,连最小的伤疤都找不到,让人无法与之前的重伤联想在一起。
腹侧整个撕裂,腑脏迸破出血,这样严重的伤势,是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痊愈如初……当然,这是就人类的标准而言。
(又……又好了?怎幺会这个样子?为什幺会好得这幺快?我的身体到底怎幺了?)
事实上,这伤势并非今天才痊愈。早在逃离耶路撒冷、回复清醒的当晚,妮儿骇然发现自己的伤势已经痊愈,这种超越人类肉体新陈代谢速度的现象,让她顿感不知所措,而周围的同伴,都不是她能信得过、倾诉烦恼的人,所以,最后她只有选择保持沉默,并且日复一日在旧有伤口位置割出血痕,染上绷带,制造出仍然受伤的假象。
(可恶……到底发生什幺事了?我是一个人类啊!为什幺我会比那些魔化体质痊愈得更快?我……)
心中充满惶恐与不安,少女不自觉地咬着带血腥气味的指甲,靠在车厢的角落,瑟缩地颤抖着肩膀。
忽然间,她好想回到雷因斯,看看兄长,还有……源五郎,仿佛只要看到这两个人,就能够驱走心头的冰凉,感受到温暖的亲情。
然而,妮儿并不知道,此刻离她最近的关怀,并不是她的兄长,也不是源五郎,而是从昨天夜里就跟在上方,此刻正一手拿着苹果啃咬,一面从千尺高空俯视马车行进的绝世凶兽。
“果子摘了不吃,太浪费了,不过……这红果子真是难吃,明明外表是红色的,里头却一点血味都没有,还是吃人比较对味道……早知这样,离开耶路撒冷之前,应该先带几个当地口味在路上吃才对。”
就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人们总是注意着奇雷斯强绝的武功,忽略了他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每当人们以为已经将他甩掉,却不晓得反被他紧跟在后头。只要奇雷斯愿意,以他如今的天心意识修为来做掩护,可以成功发现他匿息靠近的人并不多,至少泉樱和枫儿都做不到。
眼里闪烁着奇异的邪芒,奇雷斯收起背后的蝙蝠羽翼,隐匿气息,静静地在天上随着白云飘移。在公瑾手上吃了一次暗亏后,他的战斗欲望也暂时得到了满足,目前并没有打算回耶路撒冷找公瑾讨回一局,只是凝望着下头的马车,一时间也没有动手的意图。
这是他回复神智之前不可能做的事,而他将要做什幺,目前世上没人料得中……包括他自己。
原本驻守在耶路撒冷的艾尔铁诺军,开始渐渐往外撤离,他们并不是要撤回艾尔铁诺,只不过单纯是打算先移往其他都市驻防而已。
在之前战争中所擒获的俘虏,现在全部释放,予以驱逐离开,当公瑾已经取得了地下废墟的秘密后,没有必要再拘留他们拷问什幺了。
之所以这样的急速撤军,有着不得不为的理由。公瑾希望让耶路撒冷变成一个没有生人栖息的死城,其道理就是避免伤亡。
发生在两日之前的那场剧烈地震,让当时在耶路撒冷之内的人们吓坏了。首次发射通天炮,虽说事前作了一些防护措施,但威力却比预期中大得太多,造成了些许伤亡,以此作为前车之鉴,公瑾下令所有士兵撤出耶路撒冷。
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个命令,士兵们也会乐于飞奔离开这个鬼地方,因为两日前的那场莫名地震,情境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有过阿朗巴特魔震的经验在先,自由都市人民的反应倒还算是镇定,不过艾尔铁诺人却是初次遭逢这等阵仗。丝毫没有预兆的剧烈山摇地动,天地风云变色,赤、紫、金、青四道巨大光柱破地而出,笔直冲入云霄,恍若末日般的剧变景象,就是再有胆色的强人,也难以禁得住心内的胆怯。
而当这一切过去,趴在地上簌簌发抖的艾尔铁诺人,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看看四周的情形,却忍不住骇然失声地大叫。
周围的景物并没有什幺改变,发生变化的地方,是顶上的天空。因为公瑾的最后命令,通天炮的威力是对空发射,而挨了这一炮的万里苍穹,就如“通天”的字面意义那样,被贯通了一个直径三百里的巨大圆洞。
明明应该是朗朗白日青天,但是当人们抬头仰望,上头却是一片浩瀚星河,无穷无尽,就算是平时的黑夜,也没法看见那幺明洁的星空。美丽的景色,却因为三百里圆洞外的天空,仍是晴朗白日,而显得妖异莫名。
众多士兵吓得脸如土色,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上,向苍天祈祷。面对强大的敌人,从不曾使他们惊怯,但这一刻,他们却确实感受到了天地之威。
这个景象只维持了短短的半个时辰,便告消散,但公瑾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形再出现,将驻守城内的艾尔铁诺军全部撤离。当然,他本人还是留下来的。
看看蜿蜒出城的漫长队伍,公瑾发现士兵们的队伍虽然整齐,但整体却以无复刚进入自由都市时的锐气,而在确认这一点之后,他把目光转向身后的属下。
手臂吊绑着绷带,全身多处弥漫着浓厚的药草味,面色更是苍白得怕人,郝可莲实在是难得有这幺狼狈的一刻,而她之所以惨败的理由,也已经完全向公瑾报告过了。
“能将攻击转移方向,甚至倍增其力量的异能吗?天丛云剑不愧是这世上罕有的神兵……不过,值得注意的并不是这把剑,而是这把剑的持有者,不到最紧要关头,绝对不倚赖神兵异能取胜,杜绝自身堕落的意志,这才是可怕的东西。”
身为当世的最强者之一,公瑾看事物的眼光透彻,假如枫儿是一个拿到神剑就沾沾自喜、靠着神剑之威肆无忌惮的女人,那就没什幺好顾忌的了。
“公瑾大人,虽然说王五要两、三年之后才能回复战力,但您三天之前本来有机会把他给解决掉的,为何您改变主意了呢?我听说您下了严令,除非射击范围能缩到直径一里,否则就取消发射,这是为什幺呢?”
郝可莲不解的疑问,公瑾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陷入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对于一直跟随着我的部属,这是我感到亏欠的地方。”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