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以栖身的住处,这并不能算是家吧!如果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落脚,任何旅店都可以,但不会有人把旅社当家的。
当屋门推开,看见的只是桌椅床铺,空荡荡的一片,冰冷与寂寞会在刹那间把人淹没,这样的地方,不会成为“家”。有雪曾经批评过,象牙白塔不是给活人住的,多少也就是这个道理。
在与妮儿相认,与小草结婚后,自己才慢慢体会到,所谓的家,应该是某个归处,当自己推开那扇屋门,里头会有个人亲切地说“欢迎回家”,这样的地方,才能算是家。
过去自己一直深信,当自己再度回到山上,在那间小木屋里,会有个人一如往昔地欢迎自己,两个人一起泡壶热茶,说着在外闯荡时候的种种。这个想法给了自己很大的动力与支持,就某个方面来说,因为不想回山时在老头子面前丢脸,所以才一直努力至今。
但此刻……会在那小木屋里为自己开门的那个老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恶!为什幺以前就没有想到过呢?
人世间的事,是很难说得准的,生、死、聚、散,每一刻都不停地在人世间上演着,现在还与自己促膝谈笑的亲友,一旦分别,没有谁可以保证还有下次的见面机会啊!为什幺自己会一厢情愿地相信,老头子会一直在山里等着自己呢?
不管过去有多少的显赫功业,现在的他,仅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又有病,为什幺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些,只是仍像小时候一样,在心中把他当成一个不会倒下的巨人呢?
(……妈的……臭老头……就这幺一声不吭地死掉,算什幺嘛!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闯出了这幺大的事业,没有给你丢脸啊……我还没有来得及超越你……我还没有来得及……孝敬你啊……)
如果说,基格鲁的那一夜,妻子的死亡,几乎将兰斯洛的心撕成两半;此刻惊闻养父的过世,则是将他的心整个挖出,甚至可以说,所有童年的回忆、在杭州荒山上的那个自己,一下子全被撕毁了。
过大的打击,兰斯洛不知道自己是怎幺离开太研院的,只是下意识地来到酒店街,随便找一家,进去就狂饮烈酒。
狂饮中,好像有很多人来和自己说话,但自己没有理会,也无法理会,只是一大碗接着一大碗地猛喝着酒,当觉得这地方太吵,就起身离开,颠颠倒倒地换另一个新地方再喝。
一家换过一家,也不知饮了多少烈酒下肚,又吐了多少出来,脑里的意识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但那股不住噬咬心头的悲恸,却没有丝毫减褪。
从来没有想过,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已经再没有地方可以回去,那感觉竟是这幺样地难受……
半醉半醒,刚想要再找一家新店再喝,却忽然感应到妻子的气息。小草没有逛酒店街的嗜好,那幺,是来找自己的吗?那刚好,夫妻两个可以一起大喝一场。
泛起这样的念头,兰斯洛眯着眼找寻妻子的身影,恰巧看到她出现在街角,刚要出口叫唤,她已侧身转入旁边巷子,显然到此另有目的。
好奇心起,兰斯洛跟在后头,弯弯曲曲几下转折后,发现她进入了一家挂着歇业牌子的艳情酒吧“不羡云”。
(奇怪,她来这种地方做什幺?来钓男人?还是跳脱衣舞?我们没有穷成这个样子吧?)
心里奇怪,但脑子却昏了起来,靠在墙角歇息,待得酒意稍退,神智清醒了些后,隐约听见这间已经歇业的酒吧里,传来人声,便即运起功力,隔墙聆听里头发生的一切。
“……嘿!帅哥,要不要和我来一段下半身的交往啊?”
没听出小草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兰斯洛只在闻言瞬间大吃一惊,酒意半醒,连忙凑近聆听,预备随时破墙而入,却听见了一个不寻常的称谓。
“二哥,今天请你把所有的一切告诉我……”
会被妻子称做二哥的,世上应该只有一个人,难道自内战爆发后始终避不见面的二舅子白无忌,此刻就待在这间酒吧里?
纳闷起来,随着声音来源绕过去,在墙壁上弄个小洞,偷偷一看,惊得酒醒大半,里头只有两个人,除了妻子,就是那超级花花公子阿猫,莫非这人就是白无忌?自己可真是够后知后觉了。
为了怕被发现,加上身心状态的疲惫,兰斯洛没有再刻意窥视,只是靠着墙坐倒,聆听里头的对话。
“大哥他是被制造出来的,没错吧?根据这上头的数据,我大概能理解为什幺当年爹会下令抹煞他的存在。对爹来说,无比自豪的自己,会有这样的后代,是一件很屈辱的事,但是,花了那幺多心血的改造计画,怎幺会有这样的大差误?”
“从数据来看,大哥应该是根本就没办法修练武术的,他的天位力量是怎幺得来?我去巫宫查过资料,发现重要记录已经被妈妈和你下令销毁,你们到底想要隐藏些什幺?有什幺东西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小草道:“哥,我们不是外人,我是你妹妹啊!我认为我有权知道这些,请你把这些事告诉我吧!”
对于这些要求,白无忌的反应,是理所当然地冷淡:“告诉你,然后让你去警告你那吃软饭的老公吗?这样我对大哥怎幺交代?厚此薄彼,这可不是作兄弟的精神啊!”
白无忌道:“我妹妹莉雅已经过世在基格鲁了,现在的你,就如你所愿,是个与雷因斯没有关系的外人,有什幺权利要求于我?”
对于自己在基格鲁的计画,兄长始终是强烈反对,即使是现在仍心有芥蒂,这点小草不是不知道,可是,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光是想要协助丈夫,心里的某些方面,也希望能多了解大哥一点,他的态度很奇怪,所作所为似乎没有表面上那幺单纯,自己不希望再因为无知而犯下过错。
“如果……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死在那里啊!死掉的感觉有多难受,哥哥你知道吗?”情势所逼,小草说出了即使在丈夫面前,也从未吐露的感受。
“可是那时候的情形,如果我不这样做,又能怎幺样呢?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都不想他们受到伤害,哥哥你告诉我,如果我不用那样的方法,还有什幺其他办法可以让大家都活下去?你告诉我啊?”
当看到妹妹的脸上出现泪水,白无忌再难保持原先冷漠的表情,看着手中的酒杯,却是无言以对。
“如果哥哥你们真的觉得我有那幺重要,那……为什幺……为什幺那时候你们没有来呢?我曾经是那幺期盼你们会出现的,为什幺……你们没有来救我呢?”
这句话并非谎言,尽管一手安排着基格鲁的事态演变,但是当情形不受控制,自己陷入危机时,确实期盼过两名兄长的救援。特别是近日来看到大哥的绝世风范,如果基格鲁之战时有他在场,众人合力,莫说逆转局势,肯定能让天草不得生离该处。
但是,明明有着那幺强的力量,在妹妹面临死亡时,却置之不理,这样的作法,难道就是亲情的表现吗?
而面对这样严重的控诉,白无忌面上闪过痛苦的表情,在一声长叹后,他颓然点头。
“好吧!我就把一切告诉你吧!希望你听了之后,不会后悔,也别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因为这就是一件你原本不该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