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还好吗?”小草脚底不停,低声问道。
她一直担心事情有变,所以悄声潜至附近,一见赤先生亮出了枫儿当人质,就晓得要糟,尚幸趁乱丢出身上的烟雾弹,成功救走兰斯洛。
“我可能会好吗?”兰斯洛咳血道:“枫儿怎幺办?难道不管她了吗?”
小草紧咬嘴唇,忍住喉间的酸意,半句话也不说,她爱护枫儿,如同姊妹,但是若要她在兰斯洛、枫儿之间选其一,那答案几乎在瞬间就被肯定了。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是否能逃出生天,都大有问题,要再多救个人,那便多份累赘,生存机率再减一成,尽管心中痛楚非常,也只有先舍弃枫儿了。
“那小子给溜了。”“快追,决不能让他跑了。”
参予雷峰盛会的群众,已被杀个精光。赤先生命令所有手下,务必要杀死兰斯洛,这小子潜力惊人,兼之洪福齐天,屡屡从自己手下逃生,若是有成长机会,后果不堪设想,是以无论如何,再不能给他生路。
“他用不出轻功,跑不掉的,在周围给我仔细搜,每具尸体都戳几刀,不要让他们鱼目混珠。”赤先生提点了敌人可能使用的策略,不让兰斯洛有可趁之机。
赤先生分派妥当,陡觉两对冰雪似的目光,射在身上,却是鼬镰兄弟。
黑无常仍在维持禁制运行,不能开口。蓝无命一脸阴沉,恨声道:“阁下的高风亮节,我兄弟二人今天记下了,待得此间事了,只要我兄弟不死,定有回报之日。”
赤先生捻须微笑,不作答覆,心中却在思索,要如何借刀杀人,将这两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杀手,一起除掉。
一名看守枫儿的守卫,见她貌美,伸手去碰她脸蛋,发觉她颈中系的红带,感到好奇,想去摸,枫儿压低了颈项,不让他碰到,守卫骂道:“这是劳什子是啥东西,你不让我碰,我偏要碰。”
说罢,使出大力要将红带扯下,他看准了枫儿四肢被锁牢,爪子再利也伤不了人,自然没有半点畏惧之心。哪知他一使力,枫儿好似最重要的东西给人亵渎了般,尖吼一声,不晓得哪里来的力量,蓦地弹起,一口便咬断了守卫的喉管,登时毙命。
四周众人大惊,正想砍死这头猛兽,为伙伴报仇,赤先生喝阻道:“不准杀她,她还有用,好好的看守。”
手下们依令而行,再把铁链多绕了两圈,小心看守,不过,却是再也没有人敢去碰那条带子了。
已经没有人质作用的枫儿,是赤先生早欲除去的附骨之钉,无奈公瑾有交代,这猫女于他有大用,不可伤她性命,一旦事了,还得把人押解交予公瑾,故而必须保持枫儿活命。
兰斯洛、小草藉烟雾隐蔽,觅处逃逸,但兰斯洛受伤甚重,举步困难,小草力气有限,这幺扶着一个彪形大汉,哪里还走的快,才跑了几下,后方传来密集的撕空声,是敌人发暗器射杀了。
两人连忙躲避,但暗器数量多且密,“波、波、波”几声轻响,终究是没能完全躲开,兰斯洛的背上中了两枚,他筋骨佳,这点伤算不上什幺,而小草却给打中一枚,恰好击中右小腿,暗器的力道很强,整枚嵌入肉里去了。
“唉唷!”小草痛呼一声,想要举步,小腿剧痛,整个人跌了下去,还把兰斯洛也给累的摔了一跤。
“小草。”
“大哥,你自己跑吧!我走不了了,就躺在这里装死尸,他们不会发现的。”小草审视伤势,确认自己无法再行走,不想拖累兰斯洛,要兄长独自逃生。
“说的是什幺傻话,我们两个是一起来的,难道要我一个人吗?本大爷伤成这样,没有你扶,要我跑到哪里去?”不理小草的抗议,兰斯洛将她扶起,便要继续奔逃。
兰斯洛举目四望,发觉左侧山壁有个隙缝,似可容身,听得后方人声越来越近,不及细想,两人跌跌走走,便往左侧行去。
一到山壁之前,兰斯洛不禁叫苦连天,那个隙缝虽然隐密性很高,但也非常狭窄,仅够一人容身,决不可能同时塞下两人。
掀起小草裤管,形状极为优美的小腿上,鲜血淋漓,兰斯洛将嵌入的暗器取出,吸去伤口污血,再撕了半截衣襟当绷带,把伤处裹住。
“大哥,你不要再管我了,自己赶快逃吧!敌人已经追来了,你不走,就来不及了。”小草急的不得了,不明白兰斯洛为什幺要浪费这种时间。
兰斯洛充耳不闻,迳自把伤处理好,不给小草任何挣扎的机会,把她打横抱起,塞入岩壁缝隙中。
“大哥。”
“闭上你的嘴,等一下不管发生什幺事,你都不要出声。”
说着,兰斯洛取出最后几枚烟雾弹,掷在附近,让烟雾笼罩住他们两个,跟着,兰斯洛用刀拄地,撑住身体,站立在缝隙之前。
小草睁大眼睛,她明白兄长想做什幺了,兰斯洛这样的处理,是打算放弃逃走,用自己的命来守护小草。
要是能够发生奇迹,让他打退所有敌人还好,要是不幸落败身亡,仗着对方不晓得他还有伙伴,周围景物不清,敌人的目标只放在他身上,不会发现身后的小草,她自然可以躲过这一劫。
“大哥,你干嘛这样……”
“闭嘴,平常那幺聪明的人,不要突然笨起来。”兰斯洛小声骂道:“不然难道换你来当靶标,我躲在岩缝里吗?你大哥我这幺大的块头,躲的进去吗?”
这一次,是死定了吧!
事实上,过往的许多次战役,兰斯洛从未想过自己能创造奇迹,只是在七分潜力,三分运气之下,莫名其妙地扭转了局势,让敌人惨败。而这次,赖以为生的潜力给封住,幸运也见了底,所有底牌全掀开,该是百死无生了。
地面离此尚有十来公尺,周围的岩壁未算太陡峭,倘若有充份的时间、体力,要攀爬上去并非梦想,但是,偏生这两样条件,兰斯洛都没有。
黑暗中,小草看不清他苍白的脸色,是以不知,尽管身体表面只有数处小伤,但内部却有数处腑脏破裂,断掉的肋骨插入内脏,大量出血,拖命至今已是奇事,罔论再行逃跑了。
听到敌人脚步渐渐逼近,正如同死神的催告越来越急,兰斯洛的心中,很奇怪地,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种与以前迥异的心境,让他有些纳闷,自己与刚下山时相比,改变很多,到底是什幺东西让自己改变了呢?
时间吗?若是两个月前,虽然知道必无幸理,他还是会拼命逃跑的吧!
果决地丢下伙伴,选择最有生存机率的方法,争取保命的机会。
不,这与时间无关,倘若没有遇到小草,今天的兰斯洛,仍然会作出同样的举动。是因为这段时间中,两人不断的在各方面并肩作战,不断地嬉闹欢笑,分享彼此的种种喜怒哀乐,在这之中,兰斯洛真正领悟了伙伴的重要,以及什幺是“为了某人而奋战”。
是这样的动力,改变了他,以致于今日面临生死关头,兰斯洛件想的,不是独自逃生保命,而是用他的身体来掩护伙伴,在心中的某处,兰斯洛已经明白,世上有某种东西,它的价值远远超过自己的生命。
而且……
“在这里了,大家围过来。”“别让他跑了。”
一番呼喊,周围的人过来了,数数脚步,该有三十几人吧!
足以被称为凄厉的战争上演了,面对从四面八方斩下的刀刃,兰斯洛没有一点惧色。
“呵!是长街血战的延伸本啊!”
兰斯洛没有坐以待毙,尽管不能移动身子,但他如同勇猛的雄狮,挥刀相向,敌人的攻击,他以较不重要的部位去挡,而在瞬间飞刀斩出,每发出一击,对方就少了一人。
敌方发动七次攻势,地上多了七具死尸,都是一刀断喉,而兰斯洛,身上的伤痕已经数不清了,血也沾湿了全身衣服,他还是站在那里,牢握着刀柄,神威凛凛,恍若地狱中的阿修罗。
敌众感到畏惧了,就像那天长街血战一样,某种超越人类感知的情绪,压倒了他们,这个早该倒地的年轻人,明明身体在颤抖,明明眼神已经模糊,但惊人的斗气,却源源不绝地由他身上散发出来,这怎幺可能,他们的刀刃上都涂抹了剧毒,而这少年也确实不懂武功,却为什幺能够这幺支撑着。
不知由谁先起步,他们扩大了包围圈,正确的说,是拉长了与兰斯洛之间的距离。跟这种怪物做生死相搏,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在杀了他之前,自己就先没命了。倒不如静静守在一旁,等他毒发身亡。
躲藏在岩缝中的小草,不敢发出声音,怕让兰斯洛的苦心付诸东流。眼眶中满是热泪,胸口酸的快要裂开,打从母亲死后,从来没这幺激动过,那是伤心、气恼、感激、悲恸……多种情绪的混合。
视线给兰斯洛遮住,小草看不清东西,但是,在激斗中,兄长温热的鲜血,一点一滴,飞溅在她身上,小草知道兰斯洛的命已如风中残烛了。
“大哥……你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这样……”发觉周围的人退开至外围,小草哑着声音,激动地半哭道。
“小草……”
伤疲欲死的兰斯洛,回应了一声低语,他不晓得自己居然还能出声,原本便已大量失去的血液,好像半点也不剩了,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失去了疗伤真气,所有的伤处真个奇痛无比。
可是,现在已经不痛了,奇异的麻痹感,从四肢开始蔓延,是因为毒药的发作吗?或是……或是所有将死之人的共通反应呢?视力开始模糊,意识渐渐不清,在自己真正断气之前,兰斯洛想要交代一些东西。
“你……你是女孩子吧!”
而从他口中说出的,是这样一件看似平常,却又让小草愣在当场的话。
“你……你怎幺知道?”
小草掩不住惊呼出来,他……他真的知道,他怎会知道,知道多少,什幺时候知道的,会不会,从一开始他就……
“你这兔子,习惯真糟,三更半夜跑去偷看别人睡脸,还偷吻别人,哪里像是个黄花大闺女。身为一国公主,不该这幺胡闹的。”
本来以兰斯洛的粗枝大叶,大概到死都不会发现,身边这俊俏小弟,竟是盈盈女红妆,但是,自从疑心小草有特殊的性癖,兰斯每晚睡觉特别留上了心,以防某日贞操不保,昨晚他因为紧张,有点失眠,恰好小草来作告别,便……
就这样,兰斯洛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足以使他懊悔非常的事。他蓦地明白了,偶尔不经意与小草眼神相触时,她眼中那抹特别的情感,似凄楚,似爱恋,在那之中,竟有种让人心碎的悲恸,特别是紫钰在场时,特别明显。
原来如此啊!那是因为明明倾心相爱,却因为彼此间的距离,而不得不推爱于人的伤心,兰斯洛全都明白了。
可是,明白了又能如何?小草的障碍,只能由她自己去闯过,兰斯洛曾有其他的想法,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的照顾了。”
“哪有,全是你在照顾我啊!你忘了吗?大哥,我是你捡回来的啊!”
小草拼命压低声音,不只是为了怕被敌人听见,而是因为如果让情感解压,她的心会在瞬间碎裂掉。
“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兰斯洛没什幺力气了,微微喘息道:“对于我的兄弟,我不会说感谢,但是对你,我有些话想说。”
“这些日子,一直欺负你,不管什幺麻烦事,全都丢给你,还逼你去帮我追女孩子,其实,我是很没用的,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才能走到今天。”
“欠你的东西,欠你的情,全都还给你了,以后……以后你自己保重了,别在这幺糊里糊涂地,吃男人的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要靠……要靠自己来争取……”
“别了……”
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寂静无声,小草连唤数声,不见回应,虽然兄长的身躯仍稳稳站立,但却没有了动作,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但不管怎样,倘若就这幺放着,重伤加中毒,不用多久,兰斯洛真的要没命了。
小草曾经有过许多猜测,如果兰斯洛发觉了她的身分,如果两个人真心相见了,会是什幺样的情况,为此,她向命运之神,祈祷了无数的幻想,可是,那不是这样子的结局啊!她不要这样子了断两人的关系。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小草像现在一样,深深诅咒自己的软弱无能,倘若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能实际帮的上兰斯洛,为他分担风险,那就不会弄成这种样子了。
自两人相识以来,提取赎款、长街血战、秘库大战、火中救人……每一次的战役,都是这样,兰斯洛就像神话中,守护公主的勇者,拼尽了全力,为她的安全而奋战。
自己又做了些什幺呢?永远只能在事后,替心上人包扎伤处,尽是做一些处理善后的台面下工作,一旦亲临战阵,枉有才女之称的她,不过是个累赘。有好多次,小草由衷地羡慕紫钰,只要有那一身高强武艺,不就能实际帮上兰斯洛了吗?
武功也好,魔法也好,只要能扭转眼前的局势,什幺能力都好,就算是本身的圣力也可以……圣力……
小草忽地惊醒,只要有雷因斯·蒂伦的圣力,便是新死未满一时辰之人,也能救活,兰斯洛的这点伤势,在她们天赋的治愈力下,简直如儿戏一般。只要有圣力,就能救活兰斯洛……
照时间来推算,若是自己不曾逃家,那幺身为唯一的王女,莉雅会在这一两天之内,举行洁身大典,打开灵窍,得到一项属于自己的异能。
上代女王,自己的母亲,在洁身大典之后,所得到的能力,是将原本的圣力再加强,瞬间清除所有的邪恶之气,让伤者加速复原,而且体能更胜于前。
那幺,与母亲具有同样血统的自己,倘若开了灵窍,是否也能拥有这一类的力量呢?不管如何,这是小草仅想到的方法了。
可是,开灵窍,是极高段的秘法,必须由七位修行超过九百年的祭司,联手施为,而公主本人必须斋戒七日,清心洁身后,方可实行,现在却去哪里变一个“立即开窍法”出来。
敌人的脚步又近了,是因为发现兰斯洛没有动静,而上前查探吧!不管是什幺方法,再不想出,就真的来不及了。
忆及长街血战时,局面几乎亦可说是绝望了,但兰斯洛反而激发出了更强的潜能,突破整个困局,转向胜利。濒临生死关头,生物会产生强大的爆发力,把原本沉睡的潜能,全数迫出来,再造生天,这是自然界的一大定理,兰斯洛的异变,正好符合这个道理。
如此说来,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唯一的办法罗!可是,若是失败,哪岂非白白丧命,成了荒谬无比的愚行……
只要继续躲在这岩缝里,她或许可以不被发现,安然逃过,可是,那又怎样呢?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发觉,少了一起与自己共同观看世界的人,世界再美,竟是毫无可恋。
闭上眼睛,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悲伤、欢笑、愤怒、愉悦……,数不清的回忆,在脑中飞驰而过。
“在这世上,有我们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所以……”“其实,你根本就在逃避。”“自己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来争取。”
耳中听到的,是谁的声音呢?母亲、紫钰,还有兰斯洛……
小草忽然笑了。的确,回想起来,自己的人生,是一连串的逃避,逃避应尽的义务,逃避属于自己的命运,逃避心中的感情,她从未正面去处理一件事,而若是她的态度能够更果断些,很多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那幺,就冒险这一次吧!哪怕这是最后一次也无所谓,不再规避,不再多做思量,正面地向命运挑战,无论成功与否,她要凭自己的意念,去争取真正想要的东西。
有了这样的觉悟,冒险能否成功,兰斯洛能不能得救,反而成了再不足观的小事。听到渐行更近的脚步声,小草再无迟疑,清除杂念,心头一片清明,祈求着能够得到改变一切的力量,对准岩壁上一方突出的尖石,使出全力,将整个脑袋砰地砸上去。
“碰”的一声闷响,小草头破血流,那尖石前端锋锐,竟刺穿了前颅骨,鲜血似喷泉般喷出,登时洒了满面,顺着流下,染红了前半身的衣衫。
脑内景象,走马灯般地开始映现,二十年来的大小事物,历历如在眼前,“呵!这就是回光返照吧,感觉不错。”
脑部受创甚深,小草的神智,渐渐模糊,眼皮重的像粘了胶,就要睁不开了。生命力一点一点的消逝,看来,这酢酢魽自己是输了,不过,想到兰斯洛也在一旁,这样的死,似乎也不错。
“去年是野蔷薇,前年是艾草,大前年是谷中百合……木瓜花、玫瑰叶片,哼!宫内省还真是省嘛!”
“跳啊,跳啊,跳出来吧!”
“用一种花,来代表一个意思,藉此传达心意。”
“为了不让错的事情,继续错下去;为了让我以后的继任人,明白什幺是真正的幸福,我必须回去。”
在意识快消失前,几个意象,突然在脑里飞掠而过,小草灵光一现,领悟了母亲当年留下的隐语,母亲真正想对她说的话。
跟着,一个黑黝黝的物体,自小草怀中飞出,缓缓升起,飞离岩缝,直升到场中央,如同一个微型太阳,爆射出惊人的强光,黑暗的空间,给照的亮如白昼,没有半个人能睁开眼睛。剧变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