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112802020年7月10日(四十三)“凌允,你能别在我眼前这么来回晃了吗?我看着眼晕,好想吐啊。”坐在校门口日租房破破烂烂的压合板双人床边,余蓓可怜兮兮地小声抗议,双手紧紧抱着小腹,一脸的不知所措。
魏凌允立刻紧张地窜了过来,蹲下就捧着她的腰说:“这么早就开始想吐了啊?是不是得吃点安胎的东西?”她忍不住拍了一下他那由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光头,撅着嘴说:“是被你晃的啊,我问过了,还不到害喜时候呢。”“啊?你问过了,问的谁啊?”“我高中同学,大学半截就被拐去结婚那个。她宝宝都快出肚子了。”“哦……就以前老给你发高难度菜谱折磨我那个。”魏凌允抓了抓头皮,“那我不晃了,你……让我听听肚子行不行?”“你听什么啊,里面还……还没什么东西呢。医生说了,顶多就这么大一个小豆豆。”她用拇指在小指尖儿上掐了很小很小的一块,跟着终于忍不住说,“你别光傻乐了行不行啊,怀孕啊,我……我肚子里有孩子了,我怎么跟爸妈说啊。”“我去说啊。”魏凌允很流利地接了下去,口气天经地义,“我做好准备了,就算打断腿,该说也得说。”余蓓低下头,小声咕哝着:“为什么啊……明明可以不说的。”“不说咱们怎么结婚把孩子生下来啊?”她哆嗦了一下,双手搓着衣角,像中学时被老师从抽屉里抓出了言情罚站的时候一样。
魏凌允看着余蓓的表情,从听到好消息之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维持了快要一个小时的喜色渐渐沉寂下去。
他不敢相信地小声问:“蓓蓓,你……不想生?”余蓓的眼眶红了,蹬掉白色的运动鞋,缩起腿抱成了一团,“不是,也不是……我……就是害怕。”“不用怕啊,怕什么啊,有我呢,蓓蓓,天塌下来还有我呢。我……”说到这儿,魏凌允的话也顿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才大三下半学期,他实习都还没找到地方,更别说未来的工作了。
而他家里目前正处于严重的经济危机,房子和车都不得不出手变现,父母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
他知道余蓓有多爱他,也知道她一点儿也不讨厌小孩子。她的惶恐,是对完全未知渺茫的将来。
她有情饮水饱的少女心,还不足以抵消对自己孩子降生后生活的恐慌。
魏凌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眶又酸又胀,鼻子里堵了个生枣儿一样,忽然难受得说不出话。
两人对着无语了好一会儿,他哽着嗓子开口说:“蓓蓓,我……不行就不上学了。反正这专业也……”“不行!不行不行,你要是连大学都毕不了业,咱们……以后怎么过日子啊。”余蓓急忙蹲在他面前,抱住他惊慌地说,“那真的不行……不行的。”“你那个同学不就是半道退学结婚了吗?”“人家出门喝个咖啡都有创业大老板冲上来一见钟情,咱凭什么跟人家比啊。
凌允,我也想给你……生,可咱们是不是……还太小啊。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怀孕生孩子的事情,就怕得浑身发冷。”“大四就没什么课了。”魏凌允镇定了一下,抱稳她,小心翼翼捧着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宝贝——很可能还是俩,“这都已经五月底了,这样,蓓蓓,你听我的,先不要想堕胎的事情,那个一旦出问题,影响可是一辈子的。我听说过那手术,说是要刮宫,就是把东西伸到你的zǐ_gōng里,把里面的东西搅和碎,一点一点钳出来。”被他说得脸上一片惨白,余蓓捂着嘴一阵反胃,差点真吐了。
“考试周之前,我就趁假期回去家里一趟,跟我爸妈沟通。挨揍什么的我认了,我绝不让你受委屈。”他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我也有同学大学就结婚了的,也是因为怀孕,女的休学了一年,算算好像今年暑假就该办满月酒了。”余蓓小声咕哝:“你不会是知道那个之后故意设计我吧……”“我设计你干啥,你还能跑了不成?”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逗她,往怀里越抱越紧,“大四我就去应聘,去找能直接上班的地方,毕业设计抽空趁休息做……对,我不能回去,我得北上,我这个专业,咱家那小地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我去奋斗……我来拼,蓓蓓,我来拼……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要你不管什么时候当我的新娘子,都高高兴兴。我爸妈没意见之后,余叔那儿……我跟我爸妈一起去说。余叔脾气不好,他要发火,让他打我。咱们订婚,结婚,有证之后,就能赶在你肚子大起来之前给你办休学。不过反正也最后一年了,你要不乐意闹得同学都知道,咱就瞒着,拿毕业证的时候孩子也落地了,你还能请几个关系不错的闺蜜来吃满月酒。”余蓓扁了扁嘴,抓着他手嘟囔:“你想得那么长远,都不说抱我去床上坐着,地上好凉啊。”他哎哟一声,赶紧起来扶着她一起回床上坐着。
从欣喜若狂到不知所措,再到强作镇定地安排两人的未来,魏凌允的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起起伏伏,大回环转得他头晕目眩。
但过山车的轨道早已定好,不论怎么起伏周折,终点也绝不会变——他要让余蓓幸福,为此,甘愿竭尽所能。
等最初的惶恐渐渐被他怀抱的温暖消融,余蓓也轻轻摩挲着还很平坦的小肚子,露出了对未来充满期许的幸福神情。
她包里都已经装好了学校门口随处可见的无痛人流传单。
以她热爱八卦的性子,一早就知道,大学情侣不小心弄出人命来的最终归宿,几乎都是那种冷冰冰惨白色的病房,让不带感情的医生护士,粗暴地夺去还未来得及成长的小生命。
而一想到爱情的结晶要被那样对待,她的心里就疼得像是扎满了针。
她从小就喜欢乐乐哥哥,一直爱他爱到现在,都从没听过求婚的话,就已经很自然在幻想未来一起生活的一幕一幕。
即使理智上知道当下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情感却还是对此产生了过于充沛的怨气。
既怨自己,也怨他。
现在,这怨气自然烟消云散。
仅剩的恐惧,也渐渐被将要成为母亲而自然涌出的勇气所压制。
最后,在幸福相拥而眠之前,她想起了很重要的问题,慎重无比地提醒了一下魏凌允。
“孩子不许叫魏余!”后来,有部家里长短的电视剧风靡一时,魏凌允陪老婆回看下载的高清版怀念新婚生活的时候,忽然就念叨着男主角的名字若有所思。
余蓓赶忙一扭头,又来了一句。
“我还没答应要二胎呢。就算要,也不许叫余魏,难听死啦。”(四十四)如果说魏家的经济状况是一条上下起伏的曲线,那么,魏凌允在考试前的复习周赶回去的那一段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个复杂曲线上的几大低谷之一。
在这种爹妈都焦虑到寝食难安的当口回去提起把女朋友肚子搞大了的事,下场可想而知。
那一顿男女混合双打,足足抽断了一个鸡毛掸子打裂了一根扫床刷子。
但事情总要解决。
父子深谈,母亲给没敢跟着回来的余蓓打了个漫长的电话,那三天里魏家唯一的话题,就是该怎么在当前的情况下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案。
直接结婚的难度很大,别说彩礼,现在他们还欠着余家十万块没还,婚房也没着落。
就算余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没那么多讲究,人家父母也不可能同意给独生女一场这么寒碜的婚事。
而且,带着余蓓怀孕的消息上门,怎么想怎么有股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味道,一旦被对方错以为是在逼婚,是想先上车后补票省钱,两家的嫌隙可就大了。
魏凌允只好暂且打消直接上门负荆请罪的念头,按父母的安排,等暑假余蓓回来,一家人凑在一起好好商量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这段时间他们两口子再联系一下亲朋好友,真要不得不走这一步,那就砸锅卖铁借钱租房,总之,绝不能亏待了这个他们从小看到大当闺女一样疼的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孕后激素变化的影响,余蓓这次考试的发挥非常糟糕,不过她的学院管理松散得很,不至于妨碍毕业。
一起回去的火车上,靠在窗边的她聊着聊着又说起了暑假回去要面对的局面,可怜兮兮地说:“我好紧张啊,感觉出站见了我爸,胃都要疼。”“不用瞒太久的,我爸妈已经在想办法了。”“凌允,”她抱住他的胳膊,软绵绵靠上来,“你要北上打工,咱俩是不是就该异地了啊?”“嗯。”魏凌允贴近她,轻轻拍着她的肩,“等我打拼出来,扎下根,就接你过去。”“我不想离爸爸妈妈太远。”她小声嘟囔,“到人生地不热的地方,我心里就慌。”“那我就多存点钱,再回来。”他也是在家被宠大的独生子,漂泊异乡的底气并不那么充足,最大的动力,还是能让余蓓婚后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咱家这儿考个公务员不好吗?或者跟叔叔商量一下,让他找找人,安排你进他单位呗。”“他那单位早不行了,现在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余叔买断工龄早,反而沾大光了。我爸现在也没别的想法,就是赚几年工资还债熬退休。”他以前一想到离开校园后的生活,满脑子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但真到了要离开象牙塔,面对完全未知的社会,还早早就背上了家庭的责任,要说完全不慌,那怎么可能。
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找到了工作不合适怎么办?待遇不够好怎么办?异地时间太长太忙感情淡了怎么办?他俩的十七年之痒万一因此开始了怎么办?
他忽然意识到,早先心心念念的考研,也许并不是他嘴上说的,为了将来进入更好的行业。
他只是潜意识在怕,想继续延长自己当学生的时间而已。
“我其实没那么多要求。我就想你能一直陪着我。白天出去上班,晚上回来一起坐着看看电视说说话,放假了可以四处逛逛,悠悠闲闲的。”余蓓闭上眼睛,带着倦意小声说,“我没办法看着你,你被别的狐狸精勾走怎么办呀……”他笑了,伸手悄悄在她小腿上捏了捏,“担心这个干嘛,别的狐狸精又没有你这么可爱好看还贴心的小爪子。”“那要是有呢?”她开始撒赖,“男的都喜欢新鲜,我你早看腻了吧?”“别人的我不看,新鲜也和我无关。”“我同学说怀孕脚会大半个码,说不定就不好看了。”“那是水肿,我保证天天给你按摩,一生下来宝宝就好。”“就会哄我。”她把脸钻进他怀里,在热悉的气味中放松下来,疲倦地睡了。
到站之后,魏家父母没来,余蓓的爸爸开车来接,顺便把魏凌允送去家里。
在家长视线范围内,他俩不敢太亲热,只好并肩在后排正襟危坐,不过开了一会儿,就没忍住在下面偷偷把手指勾到了一起。
下车的时候,魏凌允能感觉到余蓓的紧张,可当着未来岳父的面,他又什么都不敢干。
走进楼道回头看,放下的车窗里余蓓正可怜巴巴盯着他,他咬了咬牙,喊:“蓓蓓,我钥匙是不是掉车上了?”余蓓愣了一下,跟着双眼一亮,开门下车,一溜小跑进了楼洞里面。
这个位置,驾驶席上的余叔肯定看不到了。
他一把搂住她,贴上去就是一个短暂而火热的吻,恋恋不舍地吮了几下唇瓣,轻声安慰她说:“不会等太久的,相信我。”“嗯。”她泪汪汪地点了点头,亲了他一下,回车上去了。
然而,整个暑假过去,也没有发生魏凌允预期的那场登门拜访。
两家人倒是在一起吃过三顿饭,但提起婚事的时候,都是半开玩笑的语气。
因为那个在不适宜的时机到来的孩子,仿佛感应到了父母的为难,以一个伤害很小的方式,离去了……(四十五)魏凌允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还很确信,他爸爸应该也忘不了。
那是他俩暑假回来第三天,前一晚俩人还煲电话粥用情侣号嘀咕了几个小时,那会儿他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就问了问,余蓓只说自己太紧张,晚上都睡不着觉,让他一口气哄到了快凌晨三点。
这个暑假魏凌允准备做家教赚钱,盘算好一早起来就去市里那个有名的“蹲点儿桥”竖个纸牌子等着路过的家长看中。
日历上七、八月份的大型招聘会他全打上了勾,本地的省会的一共有快十场,他打算起码靠家教自己负担起路费。
听说最近房地产市场挺热,他寻思实在不行先在省会当个销售,一步步跳向首都也好。
他妈靠着之前做小生意积累的人脉打算从头再来,这两天在外地考察货源,不在家。
早晨七点多,爷俩一起随便吃了一口,他爸就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上班。
一开门,魏家爸爸就吓了一跳——是真的往后小跳了半步,跟着惊讶地说:“蓓蓓,你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进来啊?”魏凌允一口白粥差点呛得从鼻子里喷出来,踢翻了个凳子跑向门口。
余蓓坐在他家门外往上走的楼梯最下面一阶,满脸惊慌,像只被什么凶猛野兽追击的兔子,胳膊都在微微发抖。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手忙脚乱把她叫了进来,门才关上,她就哇的一声哭着扑到了魏凌允怀里,连魏叔叔就在旁边看着都顾不得了。
拍背拥抱安抚了足足十多分钟,余蓓才抽噎着冷静下来。
看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魏凌允他爸皱着眉往里屋指了指,说:“不方便让我听,你们就进去说。”以成年人的经验,他能判断出来,未来儿媳妇似乎遇上大事儿了。
他只好拿出手机,给单位去了个电话,说今天上午可能晚点儿到。
反正他现在也就是个闲职,去了坐办公室接接电话,晚点儿去让等人接班的小伙儿多呆一会儿没什么。
魏凌允没有爹那么冷静镇定,一进屋就关上门把余蓓扶到床边坐下,紧张地问:“怎么了?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余蓓双手抓着他的指头夹在掌心,还没开口,泪珠就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哭了一会儿,才说:“我……我下面……见红了。”“啊?”魏凌允的脑子有点短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怀孕了不是就不来月经了吗?”“对啊,可是……就是来了,颜色也不正常,可深了。”她穿得不多,对他也没什么好羞涩的,掀起裙子把裤衩往下一褪,露出里面垫的卫生巾。
上面的确有一小块暗褐色的j8学。
“断断续续好几天了,我想跟你说又不敢,结果……昨晚上来得特别多,我半夜上厕所看见,吓得要命,一早就说要找你买书……跑来了。怎么办啊?宝宝……会不会出事了?”这一天,就在余蓓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拉开了混乱的帷幕。
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后,他爸也有点慌神——毕竟就这一个儿子,当爹的还没机会积累经验。
最后的选择,就是直奔医院。
这事儿连公公都还不算的男性长辈实在不好意思全程陪同,魏凌允只好硬着头皮带余蓓在医院里跑上跑下挂号检查。
那个和颜悦色的老大夫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先兆流产。
大概是把他们当成了小夫妻,医生很温柔地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鼓励他们不要灰心,再接再厉,年轻人要孩子很简单,完全不用着急,可以先锻炼身体戒烟戒酒,响应号召优生优育。
在医院里的时候余蓓一直没怎么吱声,就那么神不守舍地听。
等到中午在家,魏凌允爸爸买了点吃的去上班,就剩他们小两口坐在桌边吃的时候,余蓓才小嘴一瘪,扑到魏凌允怀里哭了起来,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
按说,连胎心都没有形成的孩子只能叫做囊胚,远远谈不上算是一个生命。
可余蓓觉得,都怪她不好,不够坚强,脆弱到失去了一个本该叫她妈妈的小宝宝。
魏凌允百般安慰,也没办法扭转她心情上的持续低谷。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属于他俩的孩子,对余蓓来说,其实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加重要。
爱情结晶这四个字,仿佛寄托凝聚了她所有少女年华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等着落地之后,让她蜕变成一个足够成热稳重的女人。
不过余蓓在这之后确实成热了几分。她知道魏凌允有多忙,便不再舍得让他劳心劳力来哄自己,总是尽力把最好的一面,在难得的空闲约会中展现给他。
她找了一份兼职,考了一本导游证,在少了许多陪伴的暑假里,独自填充着男友不在身边的时间。
一个夏天过去,魏凌允瘦了不少,身体更加结实,性格也沉稳了许多。而余蓓,在魏家妈妈对她先兆流产没坐小月子是不是会伤身的担忧中,一有机会就被塞补品,返校后足足胖了五斤,急忙恢复晨跑控制体重。
主题色调写满了分离的大四,就这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