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东间,栗海棠吃得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心里惦记着早点见到母亲和弟弟,她望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典氏瞧着小姑娘有气无力的模样,忍不住多嘴地问:“海棠呀,你在衍盛堂住着还习惯不?可曾见过栗氏南府的那位夫人?”
栗海棠放下筷子,戒备地打量典氏,“你问这个作甚?”
典氏欲言又止,放下碗筷,回身去门外瞧瞧。返回来时,扑通一下跪在炕边,双手合十哀求:“海棠呀,求你在那位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求她放我家闺女回来吧!”
栗海棠心中疑惑,却神情淡定地用筷子拨弄着野菜。
典氏表情微僵,起来不是,跪着又不情愿。她双手放下攥紧褙子的下摆悄悄发泄怨愤,脸上又不敢表露出来。
“起来吧。”
“海棠就是懂事。”
典氏神情松懈,又拿起里长夫人的架势佯装慈爱地夸赞一句,扶着炕沿站起来。
盘腿坐在炕上的栗海棠夹一筷子菜到碗里,垂眸懒得看典氏这张老脸,冷声纠正:“你该尊称我为奉先女。”
典氏尴尬地辨驳:“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嘛,我是说顺嘴了。呵呵,说顺嘴了。”
“还好只有我和你,万一再多个人听到可要闹翻天的。依规矩,敢直呼奉先女闺名的人,除了族长和族长夫人,余者按身份地位排序,违逆规矩者也按身份地位逐一惩治。”
栗海棠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好,摆出高高在上的气势,柔声细语又不失威严的训教典氏。
典氏故作虚心地听教,连连应承:“是是是,奉先女教训得是,我记住了。不过……”
她略迟疑后还是厚着脸皮肯求:“还请海……哦不,是请奉先女向那位夫人求求情,求她放仙音回来吧。”
栗海棠缄默,不答应也不拒绝。虽然她与栗燕夫人之间的感情更深了,但有些事情并非她能触及的。
“栗大姑娘,我是画师,有事禀告。”
“师傅,快请进吧。”
这突如其来的温润声音让栗海棠绷紧精神释然放松,她迫不及待地请诸葛弈进来,也正好解了被典氏逼着去求情的困境。
门帘撩起,一席素雅月色长袍的诸葛弈慢步而入,后面跟进来的栗里长陪着笑脸,双手捧着一个绣纹精致的荷包。
典氏扭头偷偷擦泪,退到炕边儿上站着。
“师父,你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
诸葛弈端坐在炕沿上,递眼色给栗里长。
栗里长连忙将捧在手里的精致荷包恭恭敬敬地放在炕上,“奉先女,这是咱村子每家每户孝敬的年礼,望奉先女不要嫌弃大家的一点心意。”
栗海棠没有动。她知道栗氏村的村民们日子过得清苦,每年除了向官府交各种赋税之外,还要按人头上交供养银子,钱也都揣进族长们和富绅们的钱袋子里。
诸葛弈温声细语的劝说:“年礼是老规矩,各族各村都要向奉先女孝敬些年礼。你今日不收,栗里长明日也会亲自送去镇上。收下吧,这是全村人的心意。”
“好吧,我收下。请里长代我致谢。”
“是是是。我代全村人向奉先女磕头谢恩。”
栗里长跪下来磕头,站起身时斜白了眼自己的老婆。
诸葛弈莞尔,栗里长还算懂规矩,只是他的老婆就……
“时辰不早了,栗大姑娘也该歇息了。里长和夫人也请休息去吧。”
“是是是。”
栗里长躬身作揖,瞪了眼欲言又止的典氏,扯着她的衣袖走出屋子。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蜡烛芯爆花的“噼啪”声,院子里的喧闹声渐渐平静。原本黑漆漆的夜空像被烈火映红,唯有漫天飞雪将院子点缀得银白一片。
栗海棠双手拿起荷包,紧紧攥在掌心。如此收钱的滋味并不舒服,她更希望看到村民们家家富裕的过年。
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栗锅子揣着家里仅有一两银子到栗里长家交年礼,按人头交了四百文钱。
一两银子兑换六百文钱,等交过年礼之后,栗锅子只揣了两百文钱回家。
那一夜,母女俩成为栗锅子发泄怨愤的软柿子。
那一夜,母亲趁她熟睡时悄悄为她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