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嘴上说是随你,可那语气中不容置疑的语气,楚天只得默念急急如意令,一脸不情愿的跟在汉子身后慢慢走去。
路上一些青云阁弟子,都是满脸诧异,看来传言果真不假,虽说楚天上山之时,并未有什么引路护道之人,但即便如此,名誉弟子的身份,也毋庸置疑,在朝仙峰,刘广虽说只是一名看门人,但只要不是心思锈蚀的,都知道刘广这位看门人在朝仙峰,乃至于青云阁的分量。
不说别的,就一件传闻,当初刘广成为朝仙峰弟子之时,青云阁主亲自点评一句言语,潜龙在渊,惊醒之时,万物沉寂。短短十二字谶语,分量之重,足以让任何青云弟子心神往之。
何况自打这位刘广师兄前往东海一趟,回来之后,短短半年光景,武道修为一日千里,据说如今已是半步元婴境强者,能被刘广亲自下山接引,即便是对于诸多内门核心弟子,也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荣,即便这人是名誉弟子,要知道刘广将来成就,绝不止主脉四峰寻常长老。
刘广一人在前,负手而行。
哪怕只是一身麻衣,在楚天眼里,依旧难掩那份洒脱风流意。
离开招财峰地脚,走上一座高跨天穹的廊桥,脚下是万里山河,云海起伏,山峦摇曳,让人不禁心神大震。
楚天跟在刘广身后,即便是见惯了高山大河,第一次走上这座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够踏足的云海栈桥,看着山河尽数匍匐脚下,也不禁升起一种难以抒发的豪情。
约莫小半柱香光景,走到一座屹立云海的孤峰渡口,楚天好奇问道:“刘师兄带我来此地所为何事?”
刘广转过身,伸出右手,在空中轻轻一叩,原本链接天地的虚空栈桥顿时消失不见,他看了楚天一眼,嘴角微不可查上扬,淡声道:“此地便是青云问道崖,但凡丹河巅峰弟子,每三年之中,均有一次来此叩心问道的机会。”
楚天环顾四周,皱了皱眉,“既是丹河巅峰境界才能来此叩心问道,我这才刚刚神桥二境,来这儿有什么用?”
刘广眯眼一笑,笑容玩味:“当然,此地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断魂崖’,至于为何会有这个名字,你很快便会知道的。”
楚天心里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来。
刘广不以为意,好似对于寻常丹河境弟子三年才有一次机会前来的问道崖,对他来说不过是自家后花园一样,熟门熟路,他转身向上走去,最终在一座巨大石坪停下脚步,石坪两侧,是四座悬空而立的青石台柱,石柱上分别篆刻‘朝仙灵犀’、‘云鼎洞玄’、‘云海神照’、‘步月清牝’。
刘广在石坪停步,双手十指交叉,很快打出几道灵诀,便见四座石柱刹那有无数式样古朴的灵韵篆文浮现,灵气流转,如水荡漾。
刘广轻声道:“这便是青云四座主峰根本所在,四座石柱分别镇压四峰气运,其中蕴含天道机缘,若是能领悟其中玄机,哪怕只是万分一二,也能从中攫取灵韵本源入心神,增加一份踏足元婴境界的可能性,当然,若是能带走几个本源篆文,将来成就之大,更是不可想象。”
楚天看着浮现入空如涟漪轻轻荡漾的灵韵篆文,跟当初白泽秘境碣石之畔的金色篆文如出一辙,问道:“师兄得到了几枚本源篆文?”
刘广难得露出一抹得意神色,笑道:“三枚而已,分别是咱们朝仙峰的‘灵’、‘长’、‘天’三字。”
楚天暗自咽了口唾沫。
刘广却是眯起双眸,神色怅然,好似回忆起了什么,略显自豪道:“剑一师弟当年可是足足掬起了一整句话,‘剑心澄如玉,气长白玉京’。”
楚天有些咋舌,深吸了口气,果真不愧是青云第一人。
对于剑一当年初入神桥境,便于问道崖摘取那句‘剑心澄如玉’的事情,实际上青云阁在第一时间便封住了所有消息,怀璧其罪这种道理,不止寻常凡夫俗子武道氏族,便是底蕴浑厚如青云阁,也同样如此,需知天外有天,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东玄州不去说,小小大秦王朝,必定会引起一场难以想象的震动。
刘广在石坪一处坐下,示意楚天坐在自己对面,屈指一弹,石坪中心有一片雾霭朦胧出现。
刘广收敛脸上神往之色,看向中心涌起的雾霭朦胧,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楚天皱了皱眉。
刘广不以为意,再次屈指一叩。
雾霭流转,很快有一道道灵韵汇聚而成的丝线在石坪中心起起伏伏,如无数脉络穿针引线。刘广同样眯眼打量着石坪内景象,凭他眼下境界,自然支撑不起这份气象,只是有老头子亲自留下的神韵,一切也就自然而然了,脉络起伏,好似人间变故,又像山峦更迭,更像是一位行走世间的夫子,满腹经纶意气治世宗旨,可始终不得开怀施展,最终水雾一闪,变作一青一赤两条蛟龙,砰然相撞,化作齑粉。
楚天皱眉道,“刘师兄是说我现在的心境出现了问题?”
刘广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拂,不置可否,淡声道,“这无需问我,你自己心里清楚。”
空中涟漪荡漾,很快便有一滴水韵凝集,化为一滴清澈水珠在他手心流淌。
一滴水珠,如山涧溪流,竟是在手心岔开一条条纤细脉络。
刘广轻轻攥起手掌,轻声道:“人心脉络,最是难以预料揣度,就像一池水,看似风平浪静,殊不知水底早已是暗流汹涌。”
楚天想了想,点头道:“师兄所言极是。”
只是一滴水雾,在掌心尚能别开生面,开辟出一条条道路,何况是人心,哪怕只是微不可查的细小差异,一旦流淌至远处,便是难以想象的差距,这一点,楚天明白。
刘广继续淡声道:“暂且不提你内心最深处的意念本源,只说你最初的心道,一条岔路便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欺我一时,我便欺他生生世世,所以你隐忍十年,心性之稳,难以想象,这算一条大道,若非剑一师弟出现,你现如今有可能早已将当初算计你们楚家的那些人尽数斩杀殆尽,在之后所见所闻,让你的心性慢慢发生变化,有过山上人行事,就该天地无拘束的犹豫,有过世间苦难多,那些跟自己一样的弱者,是不是不该遭此劫难的踟蹰,有过我楚天行走天地间,但凡不平事都当一拳碎之的豪情,有过天地太大,人间多无奈的怅惘,同样最终有过扪心自问,顺心而行,问心无愧的根底,但什么才叫问心无愧,你不清楚,或者说不够清楚,不明白眼下说服自己去做或者不去做一件事,将来回头是不是依旧能站住跟脚,尤其是血岩山一行之后,心底更是有一丝执念苏醒,既登武道,自是追求眼下无拘束,心神意旷达,追求那明日愁来明日忧的顺心而行,这些事情,千羽秘境之中,你有过很多次的眼不见心不烦,当然,只是很多次的假装视而不见,不想不闻不问。”
楚天神色凝重,点头道:“碧溪河畔那个叫袁杰的年轻人都能看出我的身上出现了问题?”
刘广点头道:“说到底,还是你的传承大道太过复杂,要走的路也太过……囧异,这换做别人,只要有那份最底层的意念本源,就足以武道登高,大道可期,只是你的话,症结不解,短时间内没有拘束,看不出影响,以后定然会出现问题,这是你每走一境,底蕴都要比同阶人浑厚,更加高人一等的原因所在,但现在的高,难免不保变成以后的障碍。”
刘广突然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他揉了揉下巴,然后继续道:“当初我困在朝仙峰,数十年不得寸进,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念头不够畅达,你是见过的。”
楚天想起当初白泽山脉中刘广这家伙给自己喂拳砥砺武道的事情来,当初可是真的有几分一个不爽就打死自己的念头,楚天事后知道那是因为这叫刘广的家伙,是因为心道出现了问题的缘故,一小份戾气,哪怕极力压制,也有可能一个不慎便蓦然爆发,好在当初没出现什么差错。
当然,刘广所说的小小的念头不够畅达,也只是相对楚天眼下而言。
刘广缓缓说道,“与你比起来,便是剑一师弟都要简单不少,当然,种种因果纠缠一起,如一团乱麻,也未必就是一件不好的事,剑有双刃嘛,只要你能解开,遭受的磨砺越多,将来受到的裨益自然越大。”
楚天沉默不言,虽说涉及自己的武道本源,他心里清楚,当初跟轩辕青青谈笑风生,说问题不大,实际上是楚天不愿多说,更不愿深究。
世间事,最怕犹豫不决。
道理很简单,但是知道跟明白,明白跟行动,之间的差距,永远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楚天抬起头,看着眼前看似粗犷的汉子,人不可貌相,就像那见识愈广,修为越高的武道修士,看似面对世间人,很是不以为意,或高兴或不喜,一个念头,便定人生死福缘善恶,很少在乎心境的涟漪,更不会去细致去想所谓的分寸,实际上那些看似非黑即白的事情,并不是那些人不能放在心里,而是走到了一定高处,已经懒得在意,浅洼池塘一脚见底,我既是那深不见底的大泽江河,便是偶尔意气用事又能如何,水面的涟漪再大,巨石沉底,也就恢复平静。
楚天明白这个道理,也认同这个道理,但是认同的道理,不见得就是对的道理,这便在心境上出现了问题。
说到自己身上,便是问心局中的本源一事,如何走,如何断。
楚天心里不说,却清楚刘广这一次来找自己的意义,无异于一场久旱逢甘霖的及时雨。
楚天神色凝重道,“刘师兄认为我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