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安抚道:“别担心,开销再大咱们也投得起。定下日子没有?”
“还没有,倒是楼顶的大佛,已经定下了。”
“哦?真卖出去了?”
“雲六爷派人来量了尺寸,说是要供一尊金佛。还专门订了两对大玻璃缸,摆在四周,点长明灯用的。夜里点上灯,几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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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到时候兰姑的水香楼就开在这儿了。”
祁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程宗扬摸了摸脸,“怎么了?”
“……程头儿,你不是说开会所的吗?”
程宗扬手一挥,“一样!”
“那能一样吗?”祁远道:“上面是佛爷,下面是妓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
程宗扬道:“应该……没事吧?哎!就这么定了。”
“那我回头跟兰姑说说?”
“说吧说吧。多供点香油,佛祖不会见怪的。来碰一杯,祝咱们的临江楼会所开张大吉!”
◇◇◇
推开门,房内满是酒气。阮香琳抓了把香篆投进熏炉,一边开了门窗通风。
两个男人挤在一张榻上呼呼大睡,祁远弓着腰,跟大虾一样躺在榻边,程宗扬仰面张着手脚,一条腿还搭在祁远屁股上。
两个人不知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此时室内的油灯还在亮着,里面的灯油已经所剩无几。
阮香琳吹了灯,扯过一条被子,准备给相公搭上。刚伸手过去,手腕就被抓住。
程宗扬睁开眼睛,见是阮香琳才鬆开手,然後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祁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被子给祁远盖上。
“几隻酒坛都空了,你们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吧?就顾着聊天了。”
程宗扬到了外间,侍奴奉上热水,他一边拿起手巾擦脸,一边道:“紫丫头回来了吗?”
“我问了惊理和吴爷,紫姑娘刚到,就带着雉奴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叫老吴来一趟,还有吕奉先那小子——刚来就打架,真当长安城也是他家的?”
阮香琳为难地说道:“吕少爷和高衙内昨晚也喝到半夜,今天一大早便出去了。还拉上石掌柜,说是去宣阳坊喝羊羹,吃胡饼。”
程宗扬一阵头疼,不知道是宿醉未解,还是被俩纨绔给气的。
“先见老吴吧。”
敖润进来时,正听到吴三桂说及出使之事。
“……路上我们打出旗号,各镇都没有留难。有几个藩镇还派了士卒护送,礼数周全得紧。属下推说主公抱病,由吕少爷出面见了些人。到了长安,鸿胪寺几名官员差不多每天都来,说是想请主公移居驿馆。”
“没起疑吗?”
“疑心大了去了。”吴三桂道:“明面上没提,私下里没少打听洛都的事,想知道侯爷的病情如何,吕氏不是真倒了,还使劲打听登基那天的动静。”
“你怎么说的?”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说吕氏没倒吧,吕冀是没了,太后也交权了。说倒了吧,这不吕少爷还跟着呢?登基那天的事,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
“好你个老吴,够滑的。”
“有点蹊跷的是,那几个官看着比咱们还着急。”
自己作为汉国正式使节,一路都没露面,的确令人起疑。可他们比自己还着急,就有些说不通了。
“那就再等等。”程宗扬道:“先把文书递上去,改天请他们见面。”
见敖润进来,程宗扬说道:“老敖,你跑一趟,用你治礼郎的身份,去鸿胪寺递文书。”
敖润答应下来,接过文书。
祁远翻了个身,只觉身上暖烘烘的,脑中还带着一丝未消的醉意,慵懒得不想睁眼。随即他清醒过来,一骨碌坐起身,只见身上盖着一床软腾腾的棉被,床旁熏炉上坐着一盆温水,盆沿搭着雪白的手巾。还有同样在熏炉上温着的清粥和几样小菜。
祁远拍了拍脑门,起身披好衣物。轮到穿鞋的时候,他有些好奇地把那双鞋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那双鞋轻得要命,感觉一口气都能吹跑,可鞋底十分结实,上面印着防滑的花纹,虽然看不懂,但挺好看,鞋背系带的穿孔一个比一个精致,还嵌着银箍。
程头儿这真是……
祁远心里热乎乎的。鞋子再好也就是双鞋,难得的是一别经年,有好东西还不忘给自己留着。这可是个实用物件,自己走南闯北,有了这双鞋,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祁远洗了脸,飞快地吃完饭,顺手把碗碟收好,拿出去洗了。
抹乾碗筷,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石超带着一群美姬过来,请程宗扬去左近的乐游原登高赏雪。
“又要宴饮?”程宗扬道:“天天笙歌酒席,喘口气吧。”
石胖子爽快地说道:“去哪儿都行,我听哥哥的!”
“头一次来长安,一起看看长安的街市吧。”
“成!”
一行人收拾停当,离开宅院。外面雪已停了,街道上的积雪被坊正带着人打扫乾净,露出湿淋淋的路面。路面是用黑色的花岗岩铺成,年深日久,石板已经龟裂,泛着黑色的光泽,仿佛浸满了岁月的痕迹,充满沧桑的气息。
宣平坊位于长安城东,南北宽一里,东西长两里,四面设有坊门。中心的十字大街将宣平坊分成四部分,每一部分又有十字形的曲街和小巷,层次分明。程宅座落于中心十字街西北,面朝大路,与石超的石宅相邻。
昨晚风雪交加,众人只顾着埋头赶路。这会儿出门,程宗扬才发现对面就是鼓吹局教坊,墙内丝竹阵阵,歌声相闻,门前车马如织,热闹非凡。
难怪石超这么容易就把教坊女子请到自己家中宴客。程宗扬不由好笑,“石胖子,你是专门挑这地方安家的吧?”
“没有,没有!”石超赶紧撇清,“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爹当年来长安就住这儿。”
“怪不得呢,你这是家传啊,祖上就有这爱好。”
“这算什么?”石超道:“北边常乐坊虾蟆陵一带才热闹呢,一条街全是酒肆。再往北的平康坊,更是风流去处!”
袁天罡在旁边道:“石爷对长安这些地面挺熟啊?”
“那当然!”石超兴致勃勃地说道:“要不去平康里?我作东!”
“消停!咱们今天就逛街。”
坊内的街道宽及十丈,虽然不如坊外的大路,也相当于双向八车道的宽度,即便车马如雲,仍不觉拥挤。此时往来的除了红衫翠袖的教坊女子,还有几名身着黄衣,戴着乌纱幞头的宦者,正带着一帮白衫少年前後奔走。
袁天罡道:“那些黄衫的是管理教坊的中官。所谓:翩翩两骑来者谁?黄衫使者白衫儿。”
程宗扬笑道:“不会碰见卖炭翁吧?”
石超道:“宅子里缺炭?要买炭吗?”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众人往西行去,紧邻着教坊的却是一座寺庙,进出的全是女尼。
“这是法雲寺。”袁天罡道:“长安城最早的寺庙之一,如今改为尼寺。”
“昨晚好像还路过一座寺庙?”
“那是宣慈寺。”
“一座坊里就有两间寺庙?唐国佛门势力这么大?”程宗扬有些意外。他印象里唐国道门势力极强,道门诸宗除了晴州就属唐国最为鼎盛。
袁天罡眼也不眨地说道:“南边有的坊压根儿没有。有的坊只有一处,比如西边的靖善坊,就只有一处兴善寺。”
程宗扬点了点头。
祁远“嘿嘿”笑了起来,“程头儿,别听他蒙你——大兴善寺我去过,一座寺庙就占了一整个靖善坊。有的坊没有,说的是南边的保宁坊,整坊都被昊天观占了。”
“长安城有多少寺庙?”
袁天罡道:“二百多座吧。”
“道观呢?”
“四十多座。”
程宗扬忽然道:“娑梵寺在哪儿?”
“总寺在城南,城内的延福坊有处下院。怎么了?”
“没什么。”程宗扬想起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国佛门理事会总理事——那个肥头大耳的信永大师。这孙子拿了佛门至宝琉璃天珠,还欠着自己人情呢。
法雲尼寺占了宣平坊西南角,对面开着油坊、客栈、酒肆、成衣行……还有一家卖胡饼的店铺,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程宗扬的住处离坊门有里许远近,到了坊门,只见坊墙厚度一丈有余,底部包砖,夯土筑而成的墙体往上逐渐收窄,能看到顶部有坊卒正在打扫积雪。
出宣平坊西门,向南便是大路。长安城东西各开有三座城门,这条大路东连延兴门,西通延平门,是东西方向的主轴之一。路面的宽阔程宗扬昨晚已经领教过,比坊内的大街宽了一倍,足有二十丈。
从宣平坊往西,依次是永宁坊、永乐坊、光福坊,再往前,便是长安城纵贯南北的中轴线:朱雀大街。
虽然已经见识过长安城内坊街、城街的宽阔,再看到这条六朝大城的主干道,程宗扬仍然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街道,如果说十丈宽的坊街相当于双向八车道,二十丈的城街相当于双向十六车道,而眼前的朱雀大街足足有五十丈宽,根本不能以车道比拟,就如同一片辽阔的广场,浩浩荡荡通往正北方的皇城朱雀门。
长安城共有十一条南北大街,十四条东西大街,全城一百零八坊,被朱雀大街分为东西两半。中间宫城对应四坊,东西各有三坊。中间四坊规模较小,只在东西两面设有坊门,避免冲犯了宫城的帝王之气。
朱雀大街路面全部用条石铺成,两侧设有丈许宽的排水渠,街旁栽植着成排的槐树、柏树、柳树、杨树、银杏,树龄都在百年以上,即使冬季枝叶凋尽,残余的树冠依然是庞然大物。
眼下将近巳时,新雪初晴,街上士女如雲,车马相连,极尽繁华。
袁天罡道:“长安每至年关,人烟最是稠密。单是赶考的士子便有数千人,所带的仆役、随从,人数逾万。还有回京述职的各部官员,前来贺岁朝觐的藩镇使节,四夷使者,城内的客栈旅舍全都住满,一室难求。”
“还说只在乡里讨生,长安城你也挺熟啊。”
袁天罡叹道:“长安居,大不易。我在长安城也待了好几年,最後实在混不下去,才滚回乡里。”
忽然街上一片鼓噪,整条大街突然间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