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1-06
第五集群芳尽染章宾朋满座
舞阳侯敬酒之后,婚宴才步入高潮。贵族间的饮宴从来都不是单纯的酒食歌
舞而已,方今天子驾崩,叛党作乱,朝野人心惶惶,
许多人都急于打听消息,但私下会晤不仅效率低下,而且还要冒着私下串连
的风险,说不定哪天被人揪住,就是一项罪名。
舞阳侯选在这个余波未息的微妙关头,以皇后赐婚的名义高调成亲,不仅向
外界释放出一个鲜明的信号,同时也给了大家一个光明正大会晤的机会。各方心
领神会,纷纷以道贺的名义前来赴筵,借机交流信息,确定立场。因此不仅宾客
多得出奇,层次也极高,单是王侯的臣僚门客就有数十位之多,远远超过舞阳侯
如今应有的地位。
各方宾客借机寻亲会友,席间起坐喧哗,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一派其乐融
融的气氛。
不过其中也不是没有杂音,一名士人便语带嘲讽地说道:「父在观其志,父
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新君还未登基,就废了算缗限田诸
令,何其匆忙!「
「得了吧。」座中当场就有人不买他的账,一名世家子弟哂道:「合着你们
庆家以礼学传世,算缗令算不到你家头上是吧?这么
遵礼重孝,你干嘛来呢?有本事往朱雀门击鼓去啊。「
那名士人紫涨了面皮,指着那世家子弟道:「你……你……小人之心!」
旁边的宾客劝解道:「醉话!醉话!大喜的日子,你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罚酒一觥!」
汉国以孝治天下,除开国高祖以外,历代天子均以孝为谥号。那边先帝尸骨
未寒,这边臣子就大摆筵席,明白人都能品出其中的意味,打着哈哈掩饰过去。
眼看天色已晚,院中却始终未曾掌灯,宾客们暗生疑惑,笑语渐渐停歇。
就在此时,鼓乐齐作,一名其貌不扬的方士迈步登上台阶,吸引了众人的目
光。那名方士瘦伶伶的,穿着一袭崭新的青丝法袍,他在殿前站定,单掌竖在身
前,向众宾稽首施礼,然后袍袖一展,摆了个九天揽月的姿势,长声喝道:「平
山——火法!」
旁边一株丈许高的灯树瞬间光亮大作,数百盏大大小小的银灯同时跃出一团
光焰,灯树的枝条上缀着数以万计的金铢,被灯光一映,顿时华光万丈,数不清
的金铢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冯源这回可大大的露了次脸,一手精湛的火法,博得满场鼓掌叫好之声。冯
大法再接再厉,挥手点亮另一株灯树。可惜他法力不济,这次只点亮了一半。幸
好程郑早有准备,匡仲玉举觞而起,高唱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
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趁着匡仲玉举杯劝饮,已经安排在各处的仆人取出备好的火褶,同时点燃灯
烛,匡仲玉歌声未落,院中已是灯火通明。头顶高处一排排写着「舞阳侯 程」
的灯笼星罗棋布,下方是一盏盏精巧的纱灯、宫灯、八角灯、水晶灯、琉璃
灯,每一席另设一支儿臂粗的鲸油红烛,燃烧时香气扑鼻,令人心醉神迷。
「这位舞阳侯,果然豪奢。」
「毕竟是帝王一系,身家不凡……」
有人小声嘀咕道:「受封舞都,不会是以退为进吧?」
「要我说,还是霍大将军有本事,拿一个舞都就把事情办下来了。」
「一味炫财夸富,俗气逼人……」
「兄台以为,程侯是求田问舍好呢?还是礼贤下士好呢?」
「若是礼贤下士,只怕洛都城中,多少人连觉都睡不着吧?」
席间一片窃窃私语。忽然旁边一阵大笑,却是那名兰台典校过来敬酒,在席
间说了个笑话,引得一众宾客开怀不已。
作为新晋封侯,舞阳侯逐席敬酒已经算是降尊纡贵,再出来与宾客们同席共
饮,恐怕正如方才那人说的,过于礼贤下士,反而惹人猜疑。因此程宗扬敬完酒
就不再露面,剩下招待宾客,迎来送往之事,都交给一众属下。秦桧、程郑等人
都是长袖善舞之辈,长于接人待物,交给他们,自然不用担心出纰漏。
后院一处小亭子内,几个男人正喝得热火朝天。
「剧大哥,我再敬你一杯!」程宗扬道:「你那把刀可是帮我大忙,我都不
想还你了。」
剧孟用掌心按着酒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声音喑哑地说道:「又想骗我的
刀?那可没门儿!」
「喝不下就直说。」卢景翻着白眼道:「谁装谁丢人。」
「嘿,你个卢五。我就喝不下了,你怎么着吧?」
石敬瑭爽快地说道:「我替你喝!难得拍剧大侠的马屁,给兄弟个机会!」
「给。」
「你还真给啊?」石敬瑭道:「我挤兑你呢。」
剧孟哂道:「瞧你说的,好像我多要脸似的。」
「替个酒还这么啰嗦,丢人!」赵充国一把夺过酒觥,往嘴巴里一倒,长出
了一口气,声震屋宇,然后搁下酒觥,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剧啊,你辈份高,
名声响,面子大……」
剧孟一点都不含糊,「那是!」
赵充国立马顺杆往上爬,「你那帮兄弟可都是好样的!好汉子!正经的好汉
子!」赵充国竖起大拇指,使劲摇了摇,然后涎着脸道:「那啥,我那边可就缺
这等好汉子充场面了……」
卢景道:「打住吧。见墙角就挖。」
「你们别说,」石敬瑭道:「上回老赵还打算挖我的人——你是真不怕挖出
一窝马蜂来啊。」
程宗扬道:「你要组军?」
赵充国也不隐瞒,「我估摸着吧,大概要去蓟城。」
「蓟城?」
「金车骑说,北边不大安静,就缺老赵我去坐镇了!」赵充国豪迈地拍了拍
胸脯,然后涎着脸道:「一个篱笆三个樁,一个好汉三个帮,老赵我就算是铁做
的,全身能打几根钉子?还不得指望哥儿几个帮衬帮衬?」
剧孟用残缺的右手叩着扶手,良久道:「你,我自是信得过的。我那帮兄弟
们也该博个前程。可他们散漫惯了,一个个都是脱了笼头的野马,无法无天。军
中跟闯江湖不一样,军法无情,我就问你一句:万一他们犯了军纪,你杀还是不
杀?」
赵充国拿起一觥自己干了,「我要说不杀,那是蒙你。实话实说:一来,我
会把他们当成兄弟,兄弟做事,义字当头,我罩着他
们,他们也不该让我为难。二来,我会依着兄弟们的性子安排差事,不喜受
拘束的,可以当斥侯。好勇斗狠的,可以当锐士。偷奸耍滑的,去当军法官…
…「
「哎呦喂,」石敬瑭道:「你还会以毒攻毒呢?」
「我会的多着呢!」
「等会儿——」剧孟道:「我听着这意思,不止一个?」
「起码你得给我五六七八……二十来个吧?还有啊,你得把王孟给我。我早
就看中他了。他今儿个没来?」
「他心情不好。老郭不在之后,那小子就整天抱着剑坐在屋脊上发呆,」剧
孟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让他跟你去历练历练也好。「
程宗扬酒有些沉了,他一手支颐,两眼朦朦胧胧,眼皮直想打架。
斯明信忽然道:「你去吧。」
程宗扬坐直身体,笑道:「咱们再来一杯!」
赵充国一拍脑袋,「怨我!怨我!扯起来就没边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新郎
倌,赶紧办你的事儿去,别把正事给耽误了。」
「行啊,」程宗扬也不强撑,「别的我就不说了。回头我让人去蓟城开个铺
子。军需上的事,给你帮帮忙。」
「这人情可大了去了!」赵充国感激涕零,「要不我给侯爷磕个头吧。」
程宗扬一下清醒过来,「想得美。磕个头就完了?那是要钱的!」他揉了揉
眉心,「这事我还真有点想头,智商。」
「欸!师傅!」高智商蹿进来,后面紧跟着狗腿子富安。
程宗扬吩咐道:「你跟班先生说,前两天我跟他说的事,找个时间去跟赵长
史好好商量商量。」
高智商一根一根屈着手指,复述道:「班先生,前两天说的事,找赵长史商
量——啥事啊?」
「商号的事。」
「知道了。」
「小高不错啊。可惜就是肥了点……」赵充国惋惜地打量高智商好几眼,转
头就道:「侯爷,索性你好人做到底,把老班也给我得了。我那边可就缺老班这
号能文能武还胆大敢整不要命的人物了。「
「滚!」
笑闹声中,冯源进来道:「程头儿,云三爷准备起身了。」
「我这就去。」程宗扬连忙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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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苍峰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他以兄长的身份送幼妹出嫁,坐的是首席,虽
然脚步略有有些踉跄,可笑声依然爽朗,这会儿正拉着程郑的手,絮絮说着自家
小妹从小身子孱弱,程郑作为舞阳侯府的家宰,内外诸事还请他多费些心。
程郑频频点头,「云三爷放心。」
「云三哥!」
「你来了。」云苍峰停顿了一下,然后道:「陪我走走吧。」
两人早已熟不拘礼,但今天是正日子,程宗扬老老实实,把姿态放得极低,
可云苍峰却像是有些心事,懒懒得提不起兴致。
「云老哥,」程宗扬扶住云苍峰一侧手臂,诚恳地说道:「把如瑶交给我,
你尽管放心。有我在,绝不会亏待瑶儿一分半毫!」
云苍峰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似乎在说:别的也就罢了,女色上头,你怎
么就有脸硬吹呢?他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侯爷的意思,往后不打算再娶
妻纳妾了?」
程宗扬逞强硬嘘,结果闪了舌头,讪讪地陪笑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常
言道……不对!有些坏人说:大丈夫三妻四妾。那全都是胡扯!我保证,最多三
妻,绝不会四妾!「
云苍峰用食指和中指捻住着鬍鬚,慢慢捋着,淡淡道:「小伙子,话可别得
太满。」
程宗扬道:「以前的事都是不得已,我也不想负了别人。至于以后,就算云
老哥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瑶儿?瑶儿身子虽然弱了些,却有理家之才,有她
主持中馈,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
云苍峰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只叹息着摇了摇头。
沿途不少宾客向两人道贺,两人频频拱手还礼。一直送到大门处,程宗扬忍
不住道:「怎么没见大小姐?」
被外面的寒风一吹,云苍峰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连忙对高智商道:「取碗祛寒的热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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