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未有的弱小。
黄少菁钻进自己的小房间,死死锁上房门,用被子严严实实的裹住自己。她
拿着手机,抽噎着点开微信,找到邵飞。
「小飞你在哪……」
「能看到我说话么小飞?」
「求求你说句话。」
无人应声。
女孩捧着手机,全身的疼痛和疲倦搅在一起,合上了她的双眼。
她没能睡很久。
一阵不大不小的敲门声把她吵醒了,黄少菁猛地坐起来。
「谁……谁啊?」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丫头,在里头呢?」
那个声音温柔又熟悉,黄少菁连忙挣扎着打开了门。
笙哥穿着皮夹克站在外头,缩着肩膀,脸通红,一看就是从外面刚进来。
「没事儿吧?我俩刚出来,你小五哥特意让我来看看你。」
黄少菁愣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是怎么回事啊?」
「说是有个傻逼举报藏毒,给我俩孙子一样在暖气管儿上铐了一夜。后来查
明白了,也不是白面儿,就把我俩撂了。倒霉催的,你俩担心坏了吧?」笙哥揉
揉黄少菁脑袋,笑着说。
女孩又想起邵飞,头一低,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下来。
笙哥眉头一皱:「怎么了这是?有事儿?」
「没事……」女孩使劲儿摇头,「就是看你俩给抓了,害怕来着。」
笙哥「哦」了一声,没全信:「丫头,有事儿你可得和哥说。」
「真没事儿……」黄少菁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蒙蒙亮,「我好上学了。」
笙哥点点头:「行,你忙活吧。」
女孩送笙哥走了。她知道,这并不代表事情结束了。许浩龙能把小五哥他们
弄进去次,就能弄进去第二次。他把他们放出来,只是因为许浩龙已经把能
够控制自己的把柄捏在了手里……
机械的收拾起屋子和背包,女孩不住地看自己的手机,邵飞还是没有信儿。
最后,她只好用长长的围巾遮住脖子上的淤痕,孤身一人缩成一团去了学校,想
着能在那边和邵飞碰头。
临走前,她把一把水果刀插进了袖子里。她打定主意,如果许浩龙再来欺负
自己,要么捅了他,要么捅了自己,反正不会再连累别人就是了。
这是极为折磨的一天。女孩不断的看着教室的门口,一整天胆战心惊。她怕
许浩龙突然从门口走进来,又希望邵飞的身影会出现……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个人都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到了周四,黄少菁提溜着一颗心,浑浑噩噩又熬了一天,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天平静的甚至有些沉闷,冬日的气息把学校浇筑成枯井一样,带着一种
说不出的尘土味道。
下午四点二十,冗长的晚自习迫不及待的排在了后面,最后一节课眼看就要
下课。
一个人突然敲响了教室的门。
「郑老师?您能不能出来一下?」一个男生满头大汗的探进头。
最后这节课是班主任老郑的化学,老郑莫名其妙的推了推眼镜,走出了教室。
黄少菁认出来,那个男生,名叫万树。邵飞和自己说过,那是他的朋友。
女孩如坐针毡,她本能的觉得,这事儿和邵飞有关。
老郑很快就回来了,他没事儿人一样开始继续讲课,可黄少菁的心思已经飘
了出去。
下课铃刚一响,女孩就冲了出去。
老郑这边的课还差几句没讲利索,让她吓了一跳。不过也没拦着她,毕竟女
孩有些事儿不方便,他一个男老师也不好当场发难。
黄少菁一路跑到万树他们班,却发现万树也没了影。下课后撒欢的学生从教
室里鱼贯而出,女孩只能无助的站在走廊上,微微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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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树当然不在,他打了辆计程车,朝邵飞家去了。
刚才还上着课呢,手机qq突然蹦了条信息,邵飞发的。万树一边心说这小子
干嘛呢,一边点开了信息栏。
一张血肉模糊的照片跳了出来,吓的他一个哆嗦。那是一片红彤彤的牙龈,
还冒着血。
「帮我去给班主任请个假,说我出车祸了。」
「万树,我一个人在家,来帮帮我。不要和别人说。」另一条信息。
万树腾就跳起来,和老师随口告了个假,连忙冲出了教室。
邵飞主意打的不错。他今天要再不出勤,老郑课后可就真得给他爹去电话了。
现在老郑看了照片,万树又有声有色给他编了几句瞎话,这事儿就揭过了。
那照片太扎人,由不得老郑不信。
万树上邵飞家玩过几次,脑子也挺记路。赶在下班点之前,出租司机这顿窜,
四十分钟就到了地儿。
他在楼下按响门铃,很快就有人应了门。万树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电梯,腿一
个劲儿的哆嗦。
那张照片吓人,万树本来胆子就不算大,心想自己晚上八成得做噩梦。但他
更担心邵飞,那家伙打架没个轻重,让人打成这样,这得多大仇?
当他走出电梯的时候,邵飞已经站在门廊里等着他了。
万树愣了,他从没见过邵飞这副模样。
邵飞半张脸都是血红的。嘴里的一口的血混着唾沫,顺着下巴颏滴滴答答流
了一身。可他站在那儿,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操,你怎么了这是?!」万树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
邵飞对他摆手示意他进来,眉头皱起来。
那是疼的。他原来还知道疼啊?万树这么想着,莫名其妙的就安心了一些。
知道疼,那就还是个正常人。他嘀咕着,跟着邵飞进了门。
「万树,」邵飞只能半张着嘴说话,声音一蹋糊涂,「我头很晕,你来帮我
收拾一下。」
俩人一起爬上二楼,万树看见了那一地混着白花花牙齿的血。
不过这已经不算什么了,万树又不笨,邵飞那一嘴牙总得有个去处吧?
他帮邵飞扫了牙,又废整整三卷厕纸擦净血,两个人这才坐在地上喘了口气。
「疼不疼?」万树看着邵飞那嘴,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拧成一团。
「开始疼的受不了,现在勉强能忍了。」邵飞模模糊糊的说。
万树看到他手背上青筋还跳着,心里好大的不落忍。他把手放在邵飞肩膀上,
喉咙发紧。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邵飞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去我们班的时候,有没有
看到黄少菁?」
「不知道。光想着过来了,哪有心思注意别的事儿。」
邵飞「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他的眼神渐渐变了,迷惘、愤恨、兴奋……
这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扭曲了他的面容,也让满身的血更加狰狞,使他越来越
像一只怪物。他面对着万树,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字一句的和盘托出,再没任
何保留。
万树听着邵飞讲着与少菁之间发生的一切,心中暖暖的;然后是惊讶,然后
是气愤,然后是暴怒。当邵飞指着客厅地板那块泥板说完了一切,万树已然是目
瞪口呆。
「万树,我能信的也就是你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脑子最聪
明,你帮我出出主意,好不好?」
邵飞从初中开始就显得特别硬实,尤其在别人面前。万树曾经以为他是自己
见过最坚强的人,他从没听过邵飞用那种语气说话。
万树站起身,他有些紧张,手指头像抽风一样不断抖动着。他抱着胳膊在客
厅里走来走去,一直把目光集中在那块泥巴上面。
邵飞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他知道万树会帮自己。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万树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邵飞,给我找个纸笔。」
邵飞照做了。
万树盘腿在茶几旁边一坐,在纸上写起了什么东西。他一边写着,一边对邵
飞开了口。
「不管你想怎么搞,我和你一起。不过咱们先要弄明白,那泥巴到底是怎么
一回事。」
邵飞抬手抹了抹下巴上滴滴答答留下来的血糊,点头。
万树在纸上整整齐齐的列出了三排信息,首当其冲的就是邵飞许过的愿望。
一件衣服,一碗羊肉粉,回家,十万块钱。
「你就只许过这些愿望,对么?」
邵飞想了想:「我心里想过让许浩龙死,然后牙就掉了个精光……」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许愿会有代价。你牙都掉了,也没听说许浩龙在教室
暴毙啊。我猜吧,许愿,得摸着那个泥巴才管用。付出代价,其实有个起效的时
间。」
邵飞自己想不了这么细,嘴里的酸疼和心里的愤懑大大的侵蚀了他的理智。
但是他觉得,万树说的应该是对的。
「所以,你的牙……是十万块钱的代价。」万树一边说,一边在纸上花了条
线把钱和牙连在了一起。在代表代价的那一栏,还记录着两枚脚趾甲。
「四个愿望,三个代价……你能记得脚趾甲是什么时候没的么?」
邵飞摇头:「回家缓过神来以后才看见的,脚都木了,没觉出来。」
万树用笔戳着嘴唇:「这里头肯定有门道。现在就是说不太清楚,两个指甲
到底是回家的代价呢?还是分别对应一个愿望……」
「很快就能说清楚。」邵飞冷着一张脸站起来,干干脆脆往泥巴上一按,
「给我来份羊肉粉。」
万树当时就急了,猛推他一把:「这还什么都没弄清楚呢!你他妈别乱许愿」
邵飞横了他一眼,弯下腰,从地板上端起凭空冒出来的羊肉粉,就好像在做
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没闲功夫浪费。少菁都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恨恨的说着,把羊肉粉
推倒了万树跟前,「你先垫点儿吃的,挺晚的了。」
万树拧着脸盯了他半天,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他知道邵飞算是全都豁出去了,
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帮他多出出主意。
「你饿了那么长时间,你吃吧?」他问。
邵飞张了张「血盆大口」:「我这样吃个屁!一会儿去牙科医院看看能不能
镶一套牙。」
万树也不再说话。高一的学生,也是容易饿,他唏哩呼噜扒了一肚子粉下去。
邵飞盯着墙上挂表,数着时间。如果真的像万树说的,代价起效有个时间差,他
起码得算个明白。
37分钟,脚趾传来一阵撕痛。
「哎!!嘶——万树!哎!!」邵飞吸着凉气,抱着小腿,连忙叫出声。
他早有心理准备,脚趾尖儿的疼痛比起掉牙那阵儿已然是不算什么,但还是
疼出了一脑门的喊。
三枚指甲和着血珠落了地。
「操他妈!!」邵飞气得大叫。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许愿规则的预判,一种
巨大的挫败感冲上脑门。他疼的跟孙子似的,只能通过高声叫骂来缓解一下身心
的郁结。
万树没吱声,他把邵飞按坐在沙发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绷带消毒水,给他
把脚趾处理了一下。
「有意思……」他一边缠绷带一边嘟囔。
「有什么意思!?妈的我……」
「我觉得我有点眉目了。」还没等邵飞破口大骂,万树就打断了他。
「什么眉目?」
「这不是很明显么?同样是一碗羊肉粉,凭什么代价差别这么大?这说明你
许愿的方式有问题啊!」
「这有什么问题!?不就他妈一样的羊肉……」
话刚说到一半,邵飞也想起来一些问题。
「你开始三个愿望,都是裹着这个泥巴许的……个愿望,很可能根本没
付出代价。穿上羽绒服之后,你和泥巴接触的地方就少了,所以了许了两个愿就
废了两个指甲。最后这次,你就只有手碰了泥巴,所以一次崩了三个指甲。你说
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有可能……」邵飞说着,眼睛里冒出了兴奋的光芒。他三下五除二给自己
脱了个精光,连裤衩都揣一边儿去了,万树咂着嘴,辣的抬起眼睛。
邵飞一顿忙,用泥巴把自己裹了个结结实实。有些地方自己够不到的,万树
还过来帮了把手。
「这次还是许愿要羊肉粉,对比一下效果。」他将一坨泥巴糊在邵飞的后脖
子根。
泥巴本来也不算很多,为了尽可能的覆盖身体,最后只在邵飞身上留下了薄
薄的一层。邵飞自己扫了两眼,又询问似得看了看万树。
「都弄好了,你记得要……」
「给我五十万!!」
邵飞的声音炸雷一样在屋里响起来,万树全身像触电一样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冲过去,一拳凿在邵飞的脸上。突然间显现在脚下的红色钞票猛地冲在万树的
腿上,哗啦啦的铺洒开来,被万树踢得漫天飞舞。
「你他妈是不是想死!?你为什么要许这种愿望!?」
在纷纷落下的百元大钞之中,邵飞露出了恶毒的笑容。
「我需要钱,也需要时间。我等不了太久!」
「我要是推断错了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万树对邵飞狂吼着。
「那正好。我倒想看看,五十万还能拿走我什么!!」
万树气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邵飞将泥巴从身上剥下来,光着身子蹲在地上,一把一把的将钱拢到一起。
他嘴上的血滴在钱上,一声声的,啪嗒啪嗒。
万树大口喘着气,瘫倒在沙发上。他害怕。他不仅害怕37分钟之后邵飞会经
受什么,也害怕邵飞自己。
邵飞已经不是原来的邵飞。或许是因为心爱的女孩在面前被无助的蹂躏,或
许是因为体味了巨大的肉体疼痛……但无论原因是什么,万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
丝不要命的疯狂。
邵飞将五十万整整齐齐的摞在了茶几上,然后和万树并肩坐到了一起。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的坐着,等候着半个钟头之后就会到来的审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