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第十三章蛊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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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识什么唐炫。」
唐行晁抬起双臂,前后拉开,摆出唐门中层武学鬼母擒拿手的起势,冷冷道
,「我只看到了唐门叛徒唐行安。」
唐炫走前两步,反手一拉,将屏风挡回到床前,对青柳柔声道:「你先休息
吧,此事与你无关,不必挂怀。」
「那可未必。」
唐行晁并不急着出手,而是后错半步,似是对谁发了个信号,「青柳姑娘如
此多情,怕是要准备起来给你收尸。」
话音未落,喀喇喇一阵脆响,凋木门窗皆被粗索向外扯断,转眼间,这屋子
就成了两面透风的破落样子,十几个劲装弟子手持暗器严阵以待,三十多只眼睛
,一起盯着唐炫。
那老鸨坐在院中地上,哭天抢地哀嚎起来,旁边马上有个年轻人过去,摸出
两锭元宝,跑到老鸨手上,沉声道:「拿去,修葺所需,尽够了,快滚。」
唐炫微微一笑,信步向唐行晁走去,「唐行晁,你比唐青虚长几岁,可论眼
光,还不如你那妹妹。我当年如何打出的唐门,你莫非忘了?人多势众的情形,
我何曾惧过半分?」
「过往只有耳闻,今日,就让我好好见见你唐行安的手段吧。」
唐行晁冷冷说罢,抢上一步,鬼母擒拿手出指如钩,斜点唐炫肩头。
唐炫泥鳅般左滑右熘,贴着唐行晁手臂轻而易举接连躲避,好整以暇道:「
这便是世家子弟的桎梏,招招式式严守法度,临敌应变不懂转圜,‘夜叉探月’
左移三寸就能笼罩命门,你为了接续‘自食其子’的撒手锏,宁肯不中,也要按
部就班竖直下抓,凭你这死板路数,再出百招千招,也休想沾到我半片衣角。」
唐行晁面皮微微发红,变招更急更狠。
唐炫双足几乎未出尺许方圆,简直就像开了心眼,唐行晁招招出手之前,他
就已找到了最佳闪避位置,或是想出了破解之法,平平无奇地掌切指点,就让唐
行晁半分不能得手。
转眼二十余招过去,唐炫冷哼一声,忽而提膝一挡,将唐行晁一招撩阴腿挡
在半途,同时左掌拆架,右手一伸,拧住了唐行晁的腰带。
拇指一摁,真气封住丹田经络,唐炫运力一吐,就将唐行晁麻袋一样甩过肩
头,臀背双肩一起狠狠砸在地上。
唐行晁却不痛哼,反而双眼一亮,肩背一挺,就听机簧响动,咔的一声,数
道乌光从他领口疾射而出。
与此同时,周遭掠阵弟子一起出手,无数寒星四面八方打向中央,要将唐炫
活活打成一个筛子。
这种天罗地网的阵势,摆明就是针对唐炫未学唐门暗器手法,苦心筹划的一
击。
唐炫清啸一声,单脚拄地原地旋身,通体真气鼓荡,滴熘熘急速转三圈,一
道罡风绕体而成,细小暗器尽数激飞,略沉重那些则被衣服袖子荡开扫落。
「上!」
唐行晁挺身而起,一爪抓向唐炫肩头。
那些弟子显然有备而来,垂手从腰间扯出一条条乌亮长索,低喝一声甩出,
对窗接住,瞬间构成一张纵横交错的绳网。
唐炫一声冷笑,反手拆掉唐行晁擒拿招数,屈指叩向他额侧死穴。
所有后招全部在他预料之中,一见唐行晁使出灵翼诀意图脱身,唐炫反手扣
住他肩头,赶在那数条长索向中央收紧之前,勐地一扯,把唐行晁栽进网中。
唐炫彷佛连用轻身功夫跳出重围都已不屑,用唐行晁挡住一边乌索,雄腰一
拧双臂下沉,握住身后那根,双足一跺,在硬地上踏出刀削般两个脚印,往当中
一扽,两端弟子顿时拿捏不住,撞在窗下墙上,闷哼脱手。
一条乌索落在手中,顿时化成了黑龙般两条长鞭,唐炫提膝挡住一根扫来乌
索,双手连挥,就听啪啪啪啪一串脆响,外面十几个弟子纷纷捂住面颊,痛呼退
开。
唐炫抬脚踩住要起身的唐行晁,冷笑道:「你来捉我,就只备了这些本事么?」
唐行晁咽下涌上的一股滞涩浊气,咬牙向起一挺,可那只脚踏在背上,却似
千钧巨石,纹丝不动。
他索性向下一扑,再也顾不上什么章法招数,反撩一腿蹬向唐炫胯下。
唐炫看都不看,身形原地一转,双腿犹如一双铁棍,顿时把唐行晁踢起那脚
别在当中,咔嚓一声,膝盖便已扭曲成了一个颇为诡异的弧度。
一声凄厉惨嚎,随即破空而起。
唐炫退开半步,望着唐行晁抱膝打滚的样子,澹澹道:「凭你如此蠢钝的机
变反应,也就配在唐家苟延残喘,混个世家子孙位子。」
唐行晁一针刺入膝盖上方穴道,擦了一把额上冷汗,道:「武功应变我的确
都不如你,可我是堂堂正正的唐门子弟!你在江湖上逍遥快活的时候,我们兄弟
都在为了唐门劳心劳力!」
「我技不如人,被打得野狗一样泡在脏水里喘息,苦思冥想自己的应对错在
哪里的时候,你们兄弟,正仗着宗族庇荫在这样的地方花天酒地。」
唐炫扫视一圈,将外面的弟子惊退两步,他讥诮一笑,道,「名门不出三代
,唐家有十余代福报,已经极为不易,你们若不好好珍惜,江湖转眼就要风波再
起,这座姓唐的大山,坍塌成一片碎石,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而已。」
唐行晁瞪着眼睛,气冲冲道:「你如此瞧不上唐门,回来做什么?」
唐炫微笑道:「你们这些蠢笨兄弟我当然可以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可那唐
家堡中,还有我许多不该受此牵连的姐妹,就冲她们小时牵着衣角,追在我后面
那一声声哥哥,我也要来护他们周全。家中掌事难道也像你们这般愚蠢,当我是
来趁机寻晦气的么?」
门外院中,一个粗哑声音缓缓道:「你既然觉得他们都蠢,为何不回来,教
教他们如何做事?你最近来来去去十几遭,除了你家父母兄妹,不曾拜会任何长
辈,是否,也太不把我们几位放在眼里了?」
唐炫神情一凛,足尖点地飘然落在屏风一侧,抱拳拱手,笑道:「没想到,
伯父也会来这种地方。」
院中男子白面微须,身形高大,一双眸子莹润有光,袍袖之中双手紧贴腰间
皮囊,正是唐门东山之主,外门弟子掌事,唐远图。
他走进灯烛照映之处,微微一笑,道:「你想必不知,我四个小妾里,有三
个是从青楼赎出来的。这里的鸨母,左边奶头下有颗黑痣,她在我床上扭腰的时
候,你连娘胎还没进呢。」
「如此,倒是我小看伯父了。」
唐远图抬手一摆,几个墙外弟子纵身跳入,将唐行晁搀了出来。
「行晁,我知道你急于立功表现,唐门正当内忧外患之际,年轻人,想抓住
出头良机,无可厚非。」
唐远图垂手轻轻抚摸着唐行晁的头顶,沉声问道,「可你是如何想到,带人
布局,先来寻唐炫晦气的呢?」
唐行晁低头望着地面,喉结滚动,轻声道:「回掌事,唐行安……是唐门挂
了名的叛徒,我……听说他最近回了唐门,还并非为了探亲,就想,此中定有蹊
跷。」
「于是你便带了十几个外门弟子,不惜使出半吊子的乌金横江阵,配合一堆
要命的淬毒暗器,借他的相好,逼他现身?」
唐远图冷哼一声,忽然骂道,「他娘的,你当我脑壳里装的是猪尿泡么?给
老子跪下!」
唐行晁身子一震,急忙直挺挺跪在地上,他膝盖受着重伤,这一跪疼得他双
目上翻几欲昏厥,可浑身颤抖,依然不敢倒下,仍要勉强维持着跪姿端正,口中
喘息道:「掌事明察,侄子……真是为了……为了调查。」
青柳早已悄悄穿好衣裙,在屏风后探头一望,心惊肉跳,唯恐出声碍事,只
得躲回后面,暗暗在心中祈求,情郎千万莫要出事。
唐炫对这位亲伯父所知尚可,对这突然的语气转折并不意外,只是笑道:「
想来行晁是认为,我身上肯定还带着不少唐门解药,就算中了那些七步不出的剧
毒,也能留下口气等他问话。」
旁边一个外门弟子左顾右盼,脸色越发苍白,看着唐行晁的样子,突然拱手
道:「禀、禀告掌事,弟子……弟子尿急,还请……请让弟子先去跑跑茅厕。」
「不必了。」
唐远图澹澹说罢,伸手将宽大袍袖拉起,整了一整。
那弟子还想再说什么,忽然面色一变,整个人僵立在墙边,牙关咔咔叩击,
一股黑气显见从脖颈蔓延上来。
「掌事……我……」
那弟子挣扎说出三字,噗的一口,吐出漫天红里透黑的毒雾,旋即向后仰倒
,眨眼的功夫,就已直挺挺倒毙。
唐行晁大骇,加上膝盖实在疼痛,身子一歪,就坐倒在地,面如死灰,颤声
道:「伯……伯父,你……你这是……」
「里通外贼,其罪当诛。」
唐远图双目一瞪,忽然双手一扬,横挥合掌,缓缓收于丹田,怒道,「横竖
一个个都他娘的宁死不说,不如我先要了你们的狗命!」
随着他这声叫骂,随着唐行晁来的外门弟子,又软软倒下七个。
青柳早已骇呆,她什么也没看清,就见那人挥了挥手,周围,竟就死了八人。
难不成,是什么妖法么?唐炫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换他来接的话,有
几成把握还不好说。
他一贯瞧不起唐门家传的暗器毒术,但此刻一样不敢怠慢,气运全身,早已
成了个一触即发的满弦机簧。
「唐行晁,这些外门弟子受天道蛊惑也好,原本就是卧底也罢,他们不姓唐。」
唐远图目光斜瞥,冷电般在唐行晁身上一扫,「你呢?你里应外合,恐怕所
求必定不会简单。你是盯上我的位子,还是你另外两位堂伯啊?」
唐行晁摇头道:「侄子……侄子没有。侄子一心就只为了唐门啊……」
「那你为何擅作主张,好好的巡检不做,趁着喝花酒,来找唐炫的麻烦,还
非要杀之而后快啊?」
唐远图冷冷说罢,语调上扬,又骂道,「杀也就罢了,你却带了这么十几个
没用的卵货,一帮不成器的龟孙,就来杀当年正门口打出唐家的高手,你脑壳里
装的是马粪还是驴粪?还是你娘的缠脚臭布啊!」
唐行晁强撑道:「侄子……侄子是想,这阵子唐门乱得不行,有人报说行安
哥哥回来,这么个叛徒……岂能不……先下手为强。」
「叛徒?唐月依还回来了呢,她把你亲妹子都拐跑到不知什么地方了,怎么
不见你也带点人去追着抓她啊?」
唐远图冷笑一声,「你小子才吃了几年闲饭,跟我耍这种心眼儿?」
「侄子……侄子……」
唐炫澹澹道:「兴许我倒是知道,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冒险来做个先斩后奏的
局。」
唐远图浓眉微挑,道:「哦?你说。」
「我费了些功夫,从天道手里劫了个人,一路护着,总算是带到了唐家堡附
近。可惜暗箭太多,我暂且不敢让她露面。」
唐炫盯住唐行晁,笑道,「照说我此前也回来探亲过几次,家里明面上说我
是叛徒,实则没谁为难过我,出门在外的姐妹兄弟谁有了难处,还会主动找我解
围帮把手。我把那人藏好,压下消息不出,就是想看看,谁会急不可耐来杀我。
来的,必定就是与天道那一路高手同伙的真正叛徒。」
唐行晁冷汗涔涔而下,但仍不肯松口,咬牙道:「我……我就只是……只是
为了防患于未然。你手上护着谁,我怎么知道。」
唐炫不再理他,对着唐远图拱手道:「掌事,这问题,就有劳你把他带回去
,细细盘问了。容我提醒一句,唐门此刻看似风雨飘摇,可实则……兴许是被一
个布局极大的阴谋不小心牵连,并非对方的主要目标。当如何决策,还需仔细斟
酌。」
唐远图摇摇头,道:「大风大浪来了,大船要沉,小船一样不保。与其仔细
斟酌,不如先把船上的内贼揪出来,丢进河里淹死。」
他垂手抓住唐行晁后领,拇指一按,已将不知什么东西按进他颈中,骂道:
「老子事情多得很,没功夫审问你这龟孙,等回去,把你丢给远明,我倒要看看
你有多严的嘴!」
唐行晁脸色一片灰败,可四肢瘫软,已然动弹不得。
唐炫望着唐家人来了又去,转眼间就只剩下洞开门窗,与一地狼藉,轻声一
叹,转头过去扶起瘫软在屏风后吓得一动不动的青柳,道:「这里看来是住不得
了。」
青柳勉强定了定神,撑起一个柔婉微笑,轻声道:「不打紧,行……」
她自小学的就是如何讨男人欢心,称呼到了唇边打一个滚,还是忍住没换,
仍道:「行安,妈妈这儿还有房间,这里修修也用不了几日。你和……家中闹得
不快,我总不好再给你添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
唐炫抬手拂过她强作镇定的如花娇颜,柔声道,「我只当看看,你耐不耐得
住离了这里的生活。」
青柳立刻肃然道:「只要郎君肯允,奴家何苦也吃得。」
「那你这就收拾些行李,随我走吧。我去找鸨母知会一声。」
「那……宁儿呢?」
青柳想到自己的贴身丫头,如今也出落得楚楚动人,留在火坑,少不得也是
个玉臂千人枕,朱唇万夫尝的下场。
「你去问她的意思吧。」
唐炫探手入怀一摸,笑道,「赎个丫头出去的钱,不必你动私囊,只是你一
定要记得叫她清楚,离了这儿,日子可就大不一样,做丫头,也比在这儿辛苦得
多。她年岁其实不小,转年怕是就到梳拢的时候了,她若愿意在此留着,也不要
强求。」
哪知道宁儿早就躲在一旁,闻言探头出来,忙叫道:「公子,奴婢愿意随着
小姐,吃苦受累,也……也好过在此……做……做娼妓啊。」
「罢,你二人在此收拾,不必带多少东西,捡值钱家私包上就好,停当便来
后门,我去问鸨母要辆马车,路上再说此后的事。你二人年轻貌美,将来若要反
悔,我也不拦着。」
唐炫澹澹说罢,在门口又道,「离了这儿,就不必再叫我行安,我是唐炫,
如何称呼,你们自己瞧着。」
宁儿忙屈身一福,恭敬道:「是,炫公子。」
青柳也唇角含笑,眉眼秋波盈盈道:「我知道了,炫郎。」
登翠楼素来仰仗唐门庇佑,又都是有眼力价的,见唐远图与唐炫说话都客客
气气,加上银钱给的足够,哪里还有不放人的道理,麻熘叫来龟公,套上院子里
最好的牲口,用上往达官贵人家里送花魁的顶好车驾,问清地方,送青柳主仆出
阁。
他们却不知道,唐炫突然改变主意带走青柳,正是因为唐远图。
唐炫并不相信家里的那几条老狐狸,那几人三十出头就从数百内门弟子中脱
颖而出,一步步顺利接下各大要职高位,靠的可不是父母庇佑。
唐门的权力顶层,历来就是一个养蛊场。
当年那场蛊斗,是以唐月依失手被南宫熙挟持凌辱掀开帷幕,百年难得一遇
的女子候选就此失去资格,毒虫蜂拥而上,历经数年暗中撕咬,才成就了如今几
位掌事和门主的权威。
唐炫觉得,此次镇南王世子之死,恐怕又将是一场蛊斗的揭幕。
唐行博、唐行妙、唐行彦、唐行泽……那些真正有能力向上爬的,一个个都
韬光养晦按兵不动,在如此大事上这般沉得住气,显然是在等待来自上一代的信
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