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刘询不顾朝堂上的激烈反对,毅然下旨,宣布册封刘奭为太子,同时宣旨加封孟珏为太子太傅。
孟珏从一个百官之外、连品级都没有的官员一跃而成为和大司马、大将军同品级的太子太傅,令不少官员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暗中嘲笑,本朝专出鲤鱼跃龙门的事情。一个皇上、一个皇后,如今又出来一个太子太傅。许平君在孟珏被册封为太子太傅的第二日,诏云歌觐见,富裕一见到云歌,两个眼圈立即红了,忙低下头将她领进了大殿。云歌刚想下跪,许平君就跑了过来,将她一把挽住,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转。
富裕见状,忙命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云歌默默地搂着许平君,好一会后,许平君才慢慢平静下来,将自己的担心恐惧一一告诉云歌,最后问道:云歌,你觉得孟大哥会帮我和病已吗云歌想了会儿,反问道:皇上觉得呢
许平君面色有些难看,皇上不完全相信孟大哥,他一面尽力想办法提拔我家的人,希望将来能成为虎儿的助力;一面正在我的堂姐妹们中挑人,想给孟大哥赐婚。说到后来,脸涨得通红,极为不好意思。云歌却是没什么反应,淡淡地说: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姻亲历来是最好的结盟方式。
许氏家族中的男儿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比谁都清楚,皇上若指望着能出半个卫青、霍去病的,纯粹是做梦我的指望全在孟大哥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他。有他在,虎儿的命肯定能保住,能不能坐江山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云歌听到许平君前面的话,皱着眉头思索,似乎刚意识到一些东西,一瞬后,恢复了正常,静静听着许平君的下文。我这次请你来,一是告诉你,皇上想赐婚给孟大哥,你若反对,我就绝不答应皇上如此做。二是想和你拿个主意,霍成君那边我该怎么办立太子这么大的事情,她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害怕得要死。云歌道:大哥的性子不是你反对他就会不做的,何况他现在当了皇上,渐渐开始习惯高高在上,恐怕更不喜别人干涉他的决定,所以姐姐不必为了我惹得他不高兴。霍成君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处理好她的。许平君愕然。因为心中太过担忧恐惧,她只是想找个人毫无顾忌地说说话,并没指望真的能有什么解决方法。未料到,云歌竟然一口应诺,似乎早就想过如何对付霍成君。云歌看着许平君呆滞的表情,抿唇笑道:皇上下诏明天晚上普天同贺太子殿下,那些个礼仪繁复着呢姐姐赶紧去准备吧我回去了。许平君叹了口气,送云歌出门。
刘奭正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见到娘亲忙扑了上去,娘,富裕不让我进来。
许平君指着云歌对刘奭说:这就是娘常给你说的姑姑,快去给姑姑行礼。
刘奭拽着娘亲的手,不肯上前,只盯着云歌瞧。
许平君很难为情,忙对云歌说:他有点怕生。话出口,却觉得这句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尴尬地推刘奭,快叫姑姑呀你不是老问姑姑长什么样子吗不想,刘奭索性缩到了许平君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打量着云歌。许平君正想把他硬拖出来,却看见云歌对她眨了下眼睛,笑眯眯地蹲下,右手拿着一枚钱币给刘奭看,然后将手掌合拢,再迅速打开,手掌中已无钱币。刘奭瞪大眼睛,咦的一声,凑到了云歌身前。云歌将左掌摊开,钱币躺在左手掌心。刘奭用手指头碰了下,确认的确是一枚钱币,云歌又将手掌合拢、张开,钱币又没了。刘奭咯咯笑起来,指着她的右手说:我知道,在这里云歌笑着打开右手,空无一物。刘奭呆呆地看着她,再仔细瞧着云歌的两只手,都没有钱币。云歌笑着,右手在他的耳畔打了个响指,钱币出现在她的指间。刘奭看直了眼睛,对云歌一脸敬慕,拍着手直嚷:再变一次,再变一次
云歌笑问:我是你的什么人你该怎么说话
刘奭拉住了云歌的手,一面摇,一面叫:姑姑,姑姑再给虎儿变一次
小手温暖柔软,云歌却心中陡地一颤,呆呆地看着又笑又叫的刘奭。
许平君见状,立即明白过来,忙命富裕带刘奭下去。刘奭不依,两只手紧拽着云歌不肯放,眼见着就要哭起来。云歌强忍着心内的伤痛,给刘奭再变了次戏法,又把钱币给了他,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富裕离开。
许平君想劝慰,却根本想不出任何言语可以化解云歌的伤痛,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叮嘱道:照顾好自己。云歌强笑了笑,我回去了,姐姐保重。
许平君点了点头,云歌转身而去。
云歌坐在马车上,只一遍遍想着,他要娶妻生子了他的人生就这么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了吗
回到霍府时,恰和打算出府回宫的霍成君迎面相遇。云歌是姐姐,成君是妹妹,以前是成君要给云歌行礼问安。可如今霍成君是君,云歌是臣,云歌该给成君行礼。云歌却连身子弯都没弯地直直走到了霍成君面前,我有话和你说。霍成君冷哼一声,脚步未停地从云歌身侧走过。
云歌道:娘娘应该是为了孟珏的婚事回府的吧
霍成君停住了脚步,看了眼小青,小青立即命所有人都退下。霍成君笑对云歌说:的确是皇上想让孟珏和许家联姻,父亲却想让他和霍家联姻,刚才正和我们商量族中哪个年龄适当的女子可靠。云歌笑笑地问:娘娘看我如何
霍成君愣住,一瞬后,盯着云歌咬牙切齿地说:你休想
云歌说道:娘娘甘心让孟珏就这么娶妻生子、前程锦绣、子孙满堂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娘娘心里很清楚,一般的女子到了他身边,只怕很快就会忘了自己姓谁,到时候不要跟他一起倒打娘娘一耙就是好的,娘娘还指望她能帮娘娘霍成君铁青着脸说:那也轮不到你。
云歌笑着摇头,似乎感叹霍成君怎地这么愚蠢,你若真恨他,又真恨我,就该让我嫁给他。不费你吹灰之力,就能看着两个你恨的人互相折磨,有什么比这更快乐呢霍成君怒气全去,愣愣地看着云歌。
云歌淡淡地看着她说:他真以为他做了那些事情后,还可以一个转身,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继续他的锦绣前程我绝不会让他娶妻生子、子孙满堂的。还是盛夏,霍成君却觉得全身寒意嗖嗖。一会后,才冷笑道:好本宫如你所愿
小青看霍成君在走回头路,匆匆赶上来问:娘娘,不是回宫吗
霍成君寒着脸说:本宫还有事情和父亲说,你在府门口等着。
小青打了个寒战,忙退了下去。
霍成君再次出府时,看云歌倚在她的马车上,笑赏着街上景致,很是惬意的样子,小青垂手站在一边,一脸愤怒,却不敢发作。她走到马车旁,喝斥:下来
云歌未动,只问道:如何了
霍成君上车坐到她身边,压着声音说:父亲倒是挺疼你,我刚提议时,他坚决不同意,后来我说是你自己的意思,他才不反对了。霍云歌,我只提醒你,不要忘了你血管里面流的是霍氏的血你和我的怨恨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你若做了对不起整个家族的事情,霍氏的列祖列宗不会原谅你云歌笑看了她一眼,跳下了马车。
霍成君寒着脸吩咐:回宫
马蹄的得得声渐去渐远,云歌的笑意尽数消失,眺望着远方,神情迷茫。夕阳余辉将整条长街晕染成绯红色。温暖的光晕中,她的身影显得十分轻薄。一辆马车踩着青石路而来,她闻声回头,看到马车上的于安,迷茫的眼中绽放出喜悦,却在看清楚马车的刹那,喜悦的光芒熄灭,一种透骨的哀伤漫上了眉头。一瞬间,于安竟不忍睹,低着头说: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想去哪里
云歌呆了一下,才似完全清醒,微微笑着,跳上了马车,去给太子太傅大人道喜
这两日,来给孟珏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孟府门前的整条街上停的都是马车,道路十分难行,常会有马车挤在路中央动弹不得。幸亏于安驭马技术高超,马车上又印着霍字,所有的马车看到他们,都会主动让道,所以一路畅通地到了孟府。几个家丁正守在门前迎客、挡客,其中一个看到云歌,忙转头对身旁的人吩咐了两句,又赶着跑上来,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云姑娘云歌笑着纠正道:我姓霍,云只是名。
家丁立即改口,霍姑娘,奴才已经命人去通知弄影姐姐了。
正说着,三月已经跑了过来,笑道:他们和我说,我还不信,竟真是姑娘
云歌笑道了声好,问:孟大人方便见客吗
三月一叠声地说:方便方便她领着云歌向花圃行去,这会子,堂屋、书房都是人,闹得不得了。我看花圃倒是还清静,好多花也开得正好,姑娘就在那里等等吧我已经让师弟去禀告公子了,他肯定很快就到。云歌笑点点头,多谢你。
三月问云歌想坐在哪里,云歌说随便。三月就在紫藤花架下铺了湘妃竹席、设了楠木几案,烹了云雾山茶,确定云歌一切都方便舒适后,才退了下去。云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不远处,几丛芍药花开得正好。望着花,云歌脑海中忽地滑过一个人懒卧芍药的不羁样子。于安见孟珏到了,向他行了个礼后,悄悄地离去。
孟珏立在花影中,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紫藤花架下的人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一时唇畔含笑,一时又在无声叹气,可不管笑还是叹气,眉梢眼角却总是挽着无数哀愁。好半晌后,他才提步向她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脸上带起了惯常的微笑。
云歌正望着芍药花出神,孟珏一直走到她身旁,她都没有发觉。
视线内红红白白的芍药花,忽地被一截蓝袍挡住,云歌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
无限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云歌心中一声长叹,缓缓抬头,和孟珏视线相触时,也已是笑若春风,恭喜孟大人。孟珏坐到她面前,微笑着将手中的一个小木盒递给她,你应该是专程为此物而来。
盒子内放着一块锦帕,帕上压着一个小陶瓶。云歌将瓶子打开,倒了一粒药丸到手中,一边看,一边问:如何使用锦帕上有具体用法。此物遇水就化,小心收存。
云歌立即将一粒药丸丢进茶杯中,端起轻抿了口,有异味我要的是无味无色,人不知鬼不觉的药。
时间有限,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你若不满意,就还给我。
云歌把陶瓶收到了荷包里,我要。
孟珏说:你要我做的东西,我已经给你,现在该你告诉我,你和霍光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云歌凑到他眼前,下巴微扬,笑睨着他说:我告诉你了,你肯定要后悔得晚上睡不着觉。
孟珏往后退了一退,拉远了与云歌的距离,淡淡说:洗耳恭听。
云歌坐回了原位,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我和霍光的关系,我爹爹很久很久以前的名字叫霍去病。孟珏的笑在脸上僵了好一会儿后,才又恢复正常。
云歌慢悠悠地说:你别想着用这个对付霍光。一则,年代久远,既无人证,也没物证,你的话不会有人相信;二则,霍光和病已大哥没什么关系,我爹和病已大哥却都是卫家的血脉,大哥心里究竟会怎么想,你可猜不准。她拍了拍裙上的落花,站了起来,这次合作十分愉快,谢谢你了。说完,转身欲走,却又突地回了头,侧眸笑道:几日内,你会收到我的一份大礼,不要表现得不开心哦一阵轻笑,步履轻快地走出了花圃。
为了庆贺太子册立,未央宫的前殿装饰一新,比起刘询登基的时候都丝毫不差。刘询、许平君并肩坐于金銮殿上,霍婕妤、公孙长使、还有新近入宫的张良人也依各人身份列席。百官、命妇依照品级而坐。孟珏是将来的天子师,座位自然在最前面,和霍光同席。刘询今天晚上是真的开心,笑声不断。底下的官员们有真开心的,也有假开心的,可不管真假,笑声却是一点不能吝啬,不停地陪着刘询笑了又笑。孟珏总觉得心里有丝不安,刘询和霍光的笑都别有意蕴。仔细想想,却又实在想不出来,今天晚上这样的日子他们能做什么。歌舞声中,众人纷纷恭贺太子殿下,向太子殿下道完了喜,又向孟珏道喜。恭贺太子殿下是假,给孟珏道喜才是真。太子殿下还是个小不点,什么都不懂,要巴结奉承也是日后的事情,和孟珏搞好关系才是现在的关键。席间张安世一句笑问孟太傅可定了亲事让几个正在敬酒的人一下竖起了耳朵,心中唉叹完了晚了要被张家抢先了,直恨不得当场打自己一耳光。难怪人家是正一品,自己只能是个副二品,这就是差距孟珏心中明白过来,拱了拱手,正想用话语避开这个问题,刘询已经笑道:朕与孟爱卿是微时故交,这事朕倒是很清楚,他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张爱卿若有好人选,赶紧告诉朕。张贺站了起来,朗笑道:臣最爱做媒,皇上和皇后娘娘就是臣给说到一起的,想当初许家婆子还不乐意,看如今这和和美美的许夫人,你不再埋怨我了吧许母臊得直想找个地洞去钻,许父唯唯诺诺地赔着笑说:不敢,不敢大殿上一片笑声,张贺笑说:今日,臣给孟大人也说个媒,仍是许家的姑娘,皇后娘娘的堂妹,论模样、论相貌都是出挑的,性子也好,绝不会委屈孟大人。刘询赶在孟珏开口前,笑着说:朕见过她,确是一门好亲事。
刘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众人也都明白了这门亲事是要把孟氏和许氏的利益连在一起。
金口玉言,眼见着一切就成定局,霍光忽地笑道:老臣也凑个乐子,老臣也知道一位不错的姑娘,和孟太傅十分般配,虽不敢说千里挑一,但这长安城里若想再找一个更好的出来,却有些难言语间虽然只夸着自己的人,却句句在损许家的姑娘。霍光一向谨慎恭敬,就是对一般人都很客气有礼,今日竟然当众挤损许家。大殿里静了一静,才又笑起来,但是笑声已经明显透着勉强。张贺正想当场发作,张安世在案下狠狠地拽了他一下,他才闭了嘴,仍不满地瞪着霍光。
刘询笑道:不知霍大人所说是谁若真有这般好的人,朕和梓童也想见见。
张贺小声嘀咕:就是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别光是嘴里吹
霍光笑道:臣想说给孟太傅的姑娘,皇上和皇后都认识的,就是臣的义女霍云歌。
刘询和许平君都愣在了金銮座上,神色怪异。孟珏猛然侧头,盯向云歌,却见她深低着头,根本看不清楚表情,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张贺看着云歌,咂巴了下嘴,再没吭声,张安世看了眼兄长,奇怪起来,这人怎么突地就心平气和起来了
从宴席开始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许平君突然问道:霍大人可征询过云歌的意思她自己可愿意
霍光还没开口,霍成君就笑道:孟太傅人材出众、臣妾的姐姐当然乐意的,臣妾求皇上允了这门婚事吧云歌抬头,对着许平君疑问的视线点了点头。
刘询迟迟不肯说话,只是盯着云歌。
许平君不解地望了会儿云歌,毅然起身,面向刘询跪了下来,求道:皇上,臣妾觉得不论性情、还是容貌,云歌都与孟太傅更般配,求皇上准了霍大人的媒霍成君也跪了下来,满脸诚恳地同求。
这是许平君和霍成君第一次意见一致,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殿下的百官彻底看傻了,不明白今天晚上唱的是哪出戏,只能静悄悄地看着殿上的两位娘娘同为霍家求婚。
刘询强笑着说:这事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