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语塞之际,席间有人立身而起,百里燕愣是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旁的高勋:
“恭兄所言差矣。”
高勋躬深施了一礼,恭首谦转来目光定睛看了一眼,神色似乎并不诧异,嘴角隐隐挂着丝笑容,一派泰然之色。
“原来是高勋兄,幸会幸会。”恭首谦行了一礼,接着道:“不知高兄有何赐教。”
此时众人目光转向高勋,那青年同样投来目光仔细打量高勋。
高勋定了定神道:
“据在下所知,《农桑令》颁布后三年之内,府库所铸新钱乃往年二十倍之数,而稻米产量在《农桑令》颁布之后三年,仅仅是比三年前增加了三成,如此以六倍于稻米增量铸钱,又以远高出当年官价价格收购拓荒百姓手中积粮,如此便是助长了商贾涨价之风。
若无超常价格购粮,商贾便不会迎风涨价,市面流通的铜钱也不会大行其道。无铜钱大行其道,商贾即便是抬价,百姓也买不起。百姓买不起,货物便无销路,无销路商贾又何谈暴利之说。
以在下拙见,所谓奸商不义之辈,无非是顺势而为者。
如今《农桑令》积弊未除,又兴《推商税》,以《推商税》之名,行搜刮商贾之实,即便是守法经营者,在《推商税》之下也无守法可能。
若是连顺应涨价也被诉为奸商不义之辈,敢问恭兄,今日之布价远甚于五十年前布价,倘若以此为计,莫非天下所有商贾皆为奸商不成。”
高勋所言精辟,对铸钱一事理解深刻,竟连恭首谦一时也难以应付,或者说恭首谦根本不懂经济。
“好,这位仁兄见微知著入木三分,在下甚为钦佩。”
远处青年躬身一礼深表赞同道,高勋回了一礼:
“在下一点拙见,让阁下见笑了。”
高勋话音刚落,席间另一男子立身而起,向众人行了一礼大声说道:
“高兄所言甚谬,在下不敢苟同。”男子一席蓝袍直裾,头戴木冠,面色甚黑,两撇短促八字小胡分得很开。男子接着说道:“所谓铸钱,无非是旧钱不足,铸新以补旧钱,倘若商贾皆以铸新为口实,行涨价之实,莫不是要令府库不铸钱,倘若府库不铸钱,天下又何来旧钱,无旧钱,又何谈税赋,无税赋又何以行国事,在场诸位以为如何。”
说话男子是鼎炀侯的门客吕沫,今年二十三,方才一言显然是冲着高勋而来。高勋又是赵逊门客,双方座主因江东之战而生嫌隙,吕沫所言显代表鼎炀侯就《推商税》的立场。
这时高勋说道:
“万事皆有定额,即便铸新也该有尺度,若是任意铸钱,新钱远甚于商品,敢问吕兄,若是吕兄为商,今日之钱不及昨日之钱,吕兄以为该如何。”
“既然高兄认为铸新钱该有尺度,那就请高兄说于众人,府库每年究竟该铸多少新钱,又该支用多少,方能令奸商不义之徒安分守己。”
“你!”
高勋一时语塞,他着实没有料到吕沫避重就轻问出这等刁钻之事。
就时下认知范畴,铸钱该铸多少,很难有谁能真正计算清楚给出衡量的标准,更别说一干酸腐文人和经济文盲。即便吕沫自己提出此问,也不知其理。
同时也将铸钱一事推给了内朝权威机构,吕沫他自己不知道,其他人更不知道。如此一来,铸钱该铸多少为合理,也是只有权威机构才说的算。
纵使高勋才高八斗,能说出一个合理的铸钱总量,吕沫完全可以不认这个账,现场一干经济文盲,完全然可以耻笑高勋一派胡言。
舆论风向立时朝着吕沫有利的方向发展,恭首谦很是中意吕沫之词,他道:
“吕兄所言极是,恭某深以为意。铸钱意在补旧不足,该铸多少支用几何,自是内朝审慎尺度而为,难道高兄认为内朝铸钱是为纵容姑息奸商不义之徒乎。”
话音落下,恭首谦喜形于色,他向吕沫做了一揖,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得意。
高勋意在将铸钱和市场对铜钱需求量说透,不想反被恭首谦拿住把柄。
时下铸钱的权威解释权握在内朝手中,铸多少新钱,支用多少用以采购,自然是内朝说的算,而且当下知识稀缺,即便是读书人对经济领域的认知多半是空白,诸如高勋这等文人和市井小民,即便说破大天,仅仅只是高勋的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