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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没想到前来敲门的会是蒋书记。老木头朝我们几个摆手,让查木将我们带到里屋,然后才慢悠悠地打开了大门。我们藏在屋子里头,忍不住探头想看看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蒋书记穿着一身墨蓝色的中山服,岁数约莫四十上下,头发已经有些灰白,戴着黑框眼镜,镜框上还缠着一圈白胶带。门才开了一道缝,他就 挤了进来;快关门,关门。他们在找我,可不能被拖去。真是要命,村公所里的电话线被人剪了,老木头咱们都是同乡,你可得救我一命怎么土司家不怕犯 法,要拿你老木头拉着蒋书记落座,顺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可不是嘛,你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这是准备造反啊居然带人把我的办公室给围了。哎 哟喔,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子里躲一阵子。蒋书记一口气将热茶喝了干净,有两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帮忙,一是请你去江 城可不是嘛,你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这是准备造反啊居然带人把我的办公室给围了。哎哟喔,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 子里躲一阵子。蒋书记一口气将热茶喝了干净,有两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帮忙,一是请你去江城带个话,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外面的人;二就是替我保管一下公 章,我怕被他们抓住,这是公家的东西,可不敢落在这伙歹人手上。严重了,严重了,老木头并未接过蒋书记递的东西,反倒安慰起他来,土司老爷平时还 算讲理,我看他只是恼火外人在寨中撒野,坏了他的面子,这才迁怒于你。这样,你别忙着走,我老木头出面,替你说两句好话,求个请。你好歹是公家的人,他说 什么也不敢难为你的。这老狼家的爷俩你我都清楚,那都不是吃素的主儿。老木头,你要是真心拿我当朋友,就让我躲一会儿,天一黑我就走,不连累你。我 在屋子里听到这段对话,心里顿时火冒三丈,都什么年代了,这里居然实行封建大家长制,一个小小的土司,他竟然敢公然迫害政府官员,这月苗寨里头还有没有王 法了想到此处,我一把推开了屋帘,蒋书记没想到里面有人,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是什么人他露出恐惧的眼神,一边打量我一边朝老木头身边靠。 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不值得你怕。我被他这幅窝囊样气的够呛,你是一名人民干部,毛主席当初是怎么说的,什么是干部,干部是必须全心全意为中国和世界 的绝大多数人服务的者。你看看你,不但对一个小小的土豪卑躬屈膝,居然还要丢下公章私逃。我你脸红啊老同志。蒋书记一下子憋红了脸,他支支吾吾想要 解释,不过被我大义凛然的气势所震撼,沉默了一会儿,一拳敲在桌子上:这位小兄弟,老实很你说吧,我就是碍于自己的工作性质不方便跟他们闹,要不然,依 照老子当初的性子,哼一枪蹦了那个老土匪。我见蒋书记有些血气不像是平白无故屈服于恶势力的人,就问他土司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瞥见我一眼够反问: 你和这个戴眼镜的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老木头忙给我们介绍,听说我们是来找胖子个杨的,蒋书记立刻激动起来,一个劲地哎哟喂。我说 你老牙疼还是胃酸啊别老哼唧啊我那两位亲人你是没见着啊那个肥兔崽子,哎哟喂,哎哟喂。气死我了,都是他闹出来的事端。蒋书记给自己倒了一杯 水,平复了一下情绪,起先那两个人来村子里,送了好多急确的物资,大伙都挺高兴的。我还特意将他们引见给杀狼土司。这不是挺好的吗后来怎么翻脸 了嗨,那个胖兄弟对土司说,想在当地找人。本来谈得好好的,可哪晓得,他一报白眼翁三个字,土司当场就变了脸。我在这里做了四年的书记,从来未 曾听说过此人。那个女子倒是个聪明人,她看土司脸色不对,就推说时间不早了想回去休息。两人走了以后,杀狼土司又将我找去,再三盘问两人的来历。我说这是 猎户带回来的旅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土司决口不提那个白眼翁的事,我也没敢多问。当天夜里,土司大宅突然起了火,大伙都忙着去救火也未在意那两个 外来人的去向。等到了天亮之后才知道是夜里失了贼。土司的儿子被贼人打得鼻青脸肿。一口咬定偷他们家的是那两个汉人。蒋书记说到这里瞥了我一眼,我去 勘察了一下现场,发现有人从外面打了一个盗洞,直通土司家内院。你这两个朋友,本是可不小。我呵呵一笑,心说肯定又是胖子出的好主意。不过 杨并非鲁莽之人,如果连她都参加了这起活动,那土司必定是隐瞒了重大的真相,他对白眼翁的事绝不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样一无所知。只恨我当时不 在现场,蒋书记又因为害怕没有注意过多的细节。现在除了知道胖子和杨私闯了土司家的内院,盗走了某样东西之外,我对那一日的事可谓一头雾 水。
蒋书记继续说:后来杀狼的私人武装就把山给封了,不让来往的商旅通过。他们说闹事的是汉人,所以断定我是同谋,每日都会上门滋事。我也曾找土司理论,我 问他到底丢了什么宝贝,我们可以报警,可以立案替他找回来。偏偏他又嘴硬得很,什么都不愿意透露。昨天我办公室无缘无故被一伙人砸了,他们打着找赃物的旗 号,将村公所上上下下搜了个遍,还威胁说如果不将那两个汉人交出来就要用族规处置我。今天中午我在吃饭,远远地看见一伙人扛着猎枪往办公楼方向来。我想这 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将门反锁,从后院翻了出来找老木头帮忙。
我听他前后一说,也觉得此事蹊跷,哪有人丢了东西,光喊捉贼不喊捉赃的土司既然不愿意透露失窃的内容,那只能说明两件事,要么他丢的东西见不得光;要么,他根本就没丢。听了我的分析,蒋书记露出一脸骤然醒悟的表情: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哎哟喂,那老家伙唬我
我点了点头:胜利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对付这样的恶势力,你越是软弱他越是强横,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想想那位王胖子同志,单枪匹马独闯大院,真的勇士敢于面对一切罪恶,然后举起正义的大锤给予敌人致命的重击。我们要学习他,再学习他,好好地学习他。
哎,你这段话我怎么听着耳熟,又说不上在哪里听过蒋书记挖了挖耳朵,一脸疑惑。
我说甭管这话的出处,咱们眼下要想两件事:第一如何对付杀狼土司从月苗寨逃出;第二就是杨和胖子的下落。
他们往抚仙湖方向去了,蒋书记很肯定地说,这是民兵队传来的消息,说已经派人跟上去了。你要是想找他们就得突破封锁线,一路往北走。
我不屑道:就土司那点破人破枪还敢叫封锁线,杀狼家的人真是做惯了土霸王不知道天高地厚。哎,你有所不知,附近几个寨子都唯杀狼土司马首是瞻,他们 家历代都是土司,已经世传了三代,势力盘扎伏脉极深。我这个书记不过是花架子,当地的实权统统把握在他手中。我的公章还比不上他杀狼土司的一句玩笑话。这 些年来,我不是没向上级领导汇报过这个问题。可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好了派兵派人驻扎此地却从来没有兑现过。我每日伴君如伴虎,这书记的日子还不如一 个放牛娃来得舒畅。不怕各位笑话,其实我老早就在琢磨着离开的事,今天正是个机会。四眼听了这番话之后对我说:我们这趟出来,是为了找白眼翁,调查毒 蛊的来历。杨他们会不会在土司家找到了某些线索,如果民兵队的消息没有错,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是冲着白眼翁去了。而土司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 的,并不愿意透露白眼翁的下落。
我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眼下别的不谈,咱们至少要追上杨他们。蒋书记一听这话立刻表示愿意带路,只要我们能带他离开此地,他就愿意给我们做向导。
胡闹。老木头大声反对道,抚仙湖是个邪门的地方,你们贸然前往跟送死有什么差别
我对抚仙湖并不了解,只是沿路老听杨二皮提起所以才对这三个字记忆犹新。老木头见我们一脸不解,叹气道:你们辈分小,又是外乡人,不知道抚仙湖上的厉 害。抚仙湖中央有大、小两座孤岛,大孤岛上本来有一座村子,叫疯狗村。据说疯狗村在前朝是供镇滇王狩猎游玩的地方。村中盛产一种猎犬,个头奇大无比,是滇 王带上岛的猎犬与当地土狗混交出来的杂种,性情十分凶恶,故而留下一个疯狗村的恶名。后来滇王被废,疯狗村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不过岛上居民靠捕鱼捞虾为 业,日子过得还算凑合。只是后来出来一件怪事,疯狗村从那之后便荒废了抚仙湖也成了众人口中的魔鬼湖。
这个我知道,当时我刚到江城,在报馆做文案工作。那会儿这可是个大新闻,炒得沸沸扬扬的。蒋书记回忆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老人们不是常讲山高有 灵、水深有怪嘛这抚仙湖深不可测,听说直通海眼,湖里藏精纳怪自然不足为奇。报社的老记者曾经跟我讲过,解放前抚仙湖这片曾经捉到过僵尸,也有说那东西 是水里的猴子,体生白毛寸余,似人非人,有鼻子有眼,满身腥臭,身上有很多肉虫,用网捞起来抬到村子里的时候这东西还活着,整夜呜呜哀嚎惨叫,村子里的狗 听到那声音,全都吓得夹着尾巴打战。村民以为此物不祥,是沉在湖底的僵尸所化,就拿乱棒打死喂狗了,谁都不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也就是抓住僵尸的那天 晚上,疯狗村突然从大孤岛上消失了。江城先后派过好几队调查组上岛,回来的时候都像狗咬过一样垂头丧气,说找不到线索。这条新闻我听过不下百遍,所以有印 象。你那两个朋友如果是去了抚仙湖,那恐怕凶多吉少。
我并不知道杨和胖子从土司那里查到了什么信息,以至于要去抚仙湖涉险。难道,我们要找的那个白眼翁与抚仙湖有关,或者他就住在当地可是从 两位老人的口气来看,抚仙湖依然是百姓心目中的禁地,正常人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转念一想,白大爷既然是养蛊饲虫的世外高人,那在此地隐居也不无道理。何 况还有人从抚仙湖里打捞过僵尸,我看光冲着这两字,胖子早该乐得上蹿下跳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先追上去再说。蒋书记,你要是愿意给我们带路那当然最好,如果害怕,那咱们也不勉强。
你这话说的,不中听蒋书记一拍桌子,我现在,连那个老匹夫都不怕,还怕劳什子抚仙湖。正好,我陪你们走一趟,倒要看看湖里是不是真有僵尸。
老木头急了,说我们这是瞎胡闹:跟土司斗,那是人打人,去抚仙湖,那可是自己往鬼门关里闯。你们一个都不许走,统统给我留下。等入夜之后,我亲自送你们 走。阿爷,查木一直在边上听我们说话,这会儿突然插嘴道,人家自己定下来的事,您就别跟着操心了。让他们去吧,大不了我给他们带路,你放一百二十 个心呗
老木头伸手狠狠地拍了查木一脑袋瓜子:驴犊子,在外面野了几年,倒学会跟爷爷叫板。你们这些后生仔,一个比一个浑,都不爱听老人家的教训。到头来吃了亏,还不是只有我这个当爷爷的心疼。他们几个爱去不去,我管不着。至于你,想都别想。
查木被老木头一喝,顿时倍感委屈。又不敢直言顶撞老人,只好支支吾吾地拉住我,要我给他求情。我说你的好意咱们心领了,不过我们是去找人,不是干架。人多 了也不一定管用。有一个带路的就行了,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老老实实待着孝顺爷爷才是正事。查木又跟我争了几句,最后好歹是被劝住了。不过他自告奋勇,要 为我们铺路,打探寨子里的情况。蒋书记连忙点头说:很有必要,很有必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这一跑土司家的那群狗腿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已经 在寨子里搜人了。依我看咱们也别等天黑了,趁现在寨门没封,跑路要紧。
我和四眼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应当立即离开去抚仙湖寻找杨他们的下落。老木头听说我们要走,不慌不忙地打开了一间偏室。我一 看,好家伙,满屋全是铁疙瘩的火器。呵呵呵呵,这些是当初打土豪留下的东西,我平日里除了打猎,就好摸两把枪杆子。你们这一去,还不知道要遇上多少麻 烦。选两杆称心的东西拿,就当老木头给你们饯行啦
我见老木头连压箱底的看家货都拖出来,忙连声道谢。蒋书记也不客气,长枪短炮各挑了一支,又灌了一盒子弹。我看了看大部分都是解放前的家伙,虽然经过长期 保养,可有一些半自动使起来实在麻烦。我们带枪无非是提防山上的豺狼虎豹,给自己一点儿安全感。真要是跟民兵队交起火来,光凭这些装备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在老木头的帮助下,我们还绘制了一份较为详细的地图。蒋书记一看就说好,老木头给我们指的这条道,比起他认识的大路要节约路程,要是脚程快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抚仙湖区域。
我们收拾了一下背包,把没用的东西卸下,暂时寄放在老木头这里,老人家还特意换了一支新买的手电给我们。眼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着查木回来汇报村中 的情况。们在老木头家的竹楼里等了大概半个钟头的样子,一直没等到查木。四眼为人谨慎,他问会不会出了岔子,查木叫人发现了。我说查木是本地人,咱们的身 份也未曾曝光,民兵队抓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干什么。话才说了一半,就听见大门口传来了咣咣的砸门声。蒋书记一惊,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老木头嘘了一 声,抵到门口厉声问:什么人
开门,快开门。姓蒋的在不在里边那声音连喊了好几句,又开始使劲砸门。竹楼上的木板被他敲得几乎要炸开来。
你们快走,后门,走后门老木头一边抵住门,一边朝我们挥手,蒋书记二话不说抄起东西就朝竹楼后边跑去。我知道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跑,要是被逮住了, 那必定会连累老木头一家吃不了兜着走。四眼看了我一眼: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胖子教过我,这不叫逃跑,叫,叫战略转移。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手 提起行李一手拎起长枪带着四眼从后窗翻了出去。一落地就听哎哟一声,定睛一看,是个苗人打扮的小伙子。他戴着袖章,背上扛着一杆猎枪,一看见我们就张 嘴要喊。我心想坏了,这小子八成是民兵队的哨兵,刚要拿他,只见一道黑影从草丛里猛地蹿了出来,咣当一声就将那苗人砸倒在地。你看看你们,年纪轻轻 的,动作一点儿都不利索。蒋书记将他的帽子朝后头一转,然后指着地上的人说,要不是我动作快,咱们早就暴露了。我怕他嗓门太大,引来追兵,只好一边 把他朝草丛里推,一边夸他是位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标兵,堪当全国书记的典范。
老木头家的竹楼,就在月苗寨边上,离寨上的碉堡围墙大概有四五百米的距离。现在是晌午时分,太阳高照,我们从草丛里走反而更加容易暴露目标,不过此刻村中 到处都有追兵,我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碉楼上的民兵看见,拖着他们二人一路沿着向老木头事先指好的路线跑。老木头说过围墙下有一处洞口,是供泄洪时使用的。他 曾经给泄洪口做过栅栏,那个地方是整座碉堡最为脆弱的环节,只要将木栅栏卸开来就能钻到外面去。这个工程是他亲自做的,泄洪口的位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我 们沿着他画的路线图,穿过草丛来到了墙下,很快就发现了一处被青苔覆盖住的洞口。我们三人贴着围墙,头顶上就是碉楼的瞭望口。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往下一低 头,我们立马就会暴露。我让四眼和蒋书记先闪到边上,自己将迷彩包顶在头上,然后蹲下身去检查洞口,将杂草与青苔扯开之后,果然看见一处半米高的木栅栏。 栅栏的另一头黑黢黢的,散发出一股下水道的恶臭,想来就是老木头当年负责监工的泄洪口。我皱着鼻子,伸手掂量了一下,抓住栅栏两端使劲拉扯了一阵,不想那 玩意儿纹丝不动。我真不知道该夸老木头手艺好,还是骂他坏了我们的大计。
怎么回事儿蒋书记一边探头观望四周,一边朝我靠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洞口,抓头道:老木头这是要害死我们啊,你看这木头桩打得有多结实,光靠人力哪撬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