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婆婆在厨房缓缓的喊着。
我惊醒在伊丝帖的床上。
起来了我喊着,顺手拉过箱子里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
嗳呀太晚了。我懊恼的叫着往洗澡间跑。妈妈马上好。我又喊着。
不急
我梳洗完毕后快速的去收拾房间,这才跑到婆婆那儿去。你不是去教堂婆婆望了一眼我的衣着。
噢,这个衣服我又往房间跑去。
五月的天气那么明媚,我却又穿上了黑衣服。
实在厌死了黑颜色我对婆婆讲。
一年满了脱掉好罗她淡淡的说。
不是时间的问题,把悲伤变成形式,就是不诚实,荷西跟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管,随便你穿什么。至于我,是永远不换下来的了。荷西过去之后我做了四套新的黑料子,等下给你看。婆婆平和的说,神色之间并没有责难我的意思。
公公捧着一个小相框向我走来,里面有一张荷西的照片。这个相框,花了我六百五十块钱
很好看。我说。
六百五十块呀他又说了一句。
六百五十块可以买多少练习簿
你们好了没有可以走了吧公公拿了手杖,身上又是一件黑外套。
啊我们三个人真难看。我叹了口气。
什么难看,不要乱讲话。公公叱了我一句。
星期天的早晨,路边咖啡馆坐满了街坊,我挽着公婆的手臂慢慢的走向教堂,几个小孩子追赶着我们,对我望着,然后向远处坐着的哥哥姐姐们大喊:对是echo,她回来啦我不回头,不想招呼任何人,更受不了别人看我的眼光。
黑衣服那么夸张的在阳光下散发着虚伪的气息。其实我不喜欢望弥撒。我对婆婆说。
为什么
太忙了,一下唱歌,一下站起来,一下跪下去,跟着大家做功课,心里反而静不下来。我说。
不去教堂总是不好的。婆婆说。
我自己跟神来往嘛不然没人的时候去教堂也是好的。我说。
你的想法是不对的。公公说。
我们进了教堂,公公自己坐开去了,婆婆与我一同跪了下来。
神啊请你看我,给我勇气,给我信心,给我盼望和爱,给我喜乐,给我坚强忍耐的心你拿去了荷西,我的生命已再没有意义自杀是不可以的,那么我要跟你讲价,求你放荷西常常回来,让我们在生死的夹缝里相聚我的神,荷西是我永生的丈夫,我最懂他,忍耐对他必是太苦,求你用别的方法安慰他,补偿他在人世未尽的爱情相思有多苦,忍耐有多难,你虽然是神,也请你不要轻看我们的煎熬,我不向你再要解释,只求你给我忍耐的心,静心忍下去,直到我也被你收去的一日。
echo,起来了,怎么又哭了
婆婆轻轻的在拉我。
圣乐大声的响了起来。
妈妈,我们给荷西买些花好吗
教堂出来我停在花摊子前,婆婆买了三朵。
一路经过熟悉的街道,快近糕饼铺的时候我放掉公婆自己转弯走了。
你们先回家,我马上回来。
不要去花钱啊婆婆叫着。
我走进了糕饼店,里面的白衣小姑娘看见我就很快的往里面的烤房跑去。
妈妈,荷西的太太来了她在里面轻轻的说,我还是听到了。
里面一个中年妇人擦着手匆匆的迎了出来。
回来啦去了那么久,西班牙文都要忘了吧平静而亲切的声音就如她的人一般。
还好吗她看住我,脸上一片慈祥。
好谢谢你
她叹了口气,说:第一次看见你时你一句话也不会讲,唉多少年过去了
很多年。我仍是笑着。
你的公公婆婆对你还好吗来跟他们长住口气很小心谨慎的。
对我很好,不来住。下星期就走了。
再一个人去那么远两千多公里距离吧
也惯了。我说。
请给我一公斤的甜点,小醉汉请多放几个,公公爱吃的。我改了话题。
她秤了一公斤给我。
不收钱孩子她按住我的手。
不行的我急了。
荷西小时候在我这儿做过零工,不收,这次是绝对不收的。她坚决的说。
那好,明天再来一定收了我说。
明天收。她点点头。
我亲了她一下,提了盒子很快的跑出了店。
街角一个少年穿着溜冰鞋滑过,用力拍了我一下肩膀:让路
呀echo他已经溜过了,又一煞车急急的往我滑回来。
你是谁的弟弟我笑说。
法兰西斯哥的弟弟嘛他大叫着。
来马德里住了要不要我去喊哥哥,他在楼上家里。他殷勤的说。
不要,再见了我摸摸他的头发。
你看,东尼在那边少年指着香水店外一个金发女孩。
我才在招呼荷西童年时的玩伴,药房里的主人也跑了出来:好家伙我说是echo回来了嘛
你一定要去一下我家,妈妈天天在想你。
东妮硬拉着我回家,我急着赶回去帮婆婆煮饭一定不肯去。
星期天的中午,街坊邻居都在外面,十三年前就在这一个社区里出进,直到做了荷西的妻子。
这条街,在荷西逝去之后,付出了最真挚的情爱迎我归来。
婆婆给我开了门,接过手中的甜点,便说:快去对面打个招呼,人家过来找你三次了
我跑去邻居家坐了五分钟便回来了。
客厅里,赫然会着哥哥夏米叶。
我靠在门框上望着他,他走了过来,不说一句话,将我默默的抱了过去。
夏米叶采了好大的玫瑰花来呀婆婆在旁说。给荷西的我们也买了。我说。
不,给你的,统统给你的。他说。
在哪里
我跟夏米叶说,你又没有房间,所以花放在我的卧室里去了,你去看婆婆又说。
我跑到公婆的房里去打了个转,才出来谢谢夏米叶。
婚前,夏米叶与我有一次还借了一个小婴儿来抱着合拍过一张相片,是很亲密的好朋友,后来嫁了荷西之后,两个便再也没有话讲了,那份亲,在做了家人之后反而疏淡了。两年多没见你了我说。
夏米叶耸耸肩。
荷西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意大利。
还好吗他说。
好我叹了口气。
我们对望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今天几个人回家吃饭呀妈妈我在厨房里洗着一条条鳟鱼。
伊丝帖本来要来的,夏米叶听说你来了也回家了,二姐夫要来,还有就是爸爸、你和我了。
鳟鱼一人两条我问。
再多洗一点,洗好了去切洋葱,爸爸是准备两点一定要吃饭的。
在这个家中,每个人的餐巾卷在银质的环里,是夏米叶做的,刻着各人名字的大写。
我翻了很久,找出了荷西的来,放在我的盘子边。
中饭的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坐满了桌子,公公打开了我维也纳带来的红酒,每人一杯满满的琥珀。
来难得大家在一起二姐夫举起了杯子。我们六个人都碰了一下杯。
欢迎echo回来妹妹说。
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我说。
夏米叶我唤了一声哥哥,与他照了一下杯子。来我来分汤婆婆将我们的盘子盛满。
饭桌上立刻自由的交谈起来。
西班牙人哪,见面抱来亲去的,在我们中国,离开时都没有抱父母一下的。我喝了一口酒笑着说。
那你怎么办不抱怎么算再见伊丝帖睁大着眼睛说。姐夫咳了一声,又把领带拉了一下。
echo,妈妈打电话要我来,因为我跟你的情形在这个家里是相同的,你媳妇,我女婿,趁着吃饭,我们来谈谈迦纳利群岛那幢房子的处理,我,代表妈妈讲话,你们双方都不要激动
我看着每一张突然沉静下来的脸,心,又完全破灭得成了碎片,随风散去。
你们,是忘了荷西,永远的忘记他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我看了一下疼爱我的公公,他吃饭时一向将助听器关掉,什么也不愿听的。
我要先吃鱼,吃完再说好吗我笑望着姐夫。姐夫将餐巾啪一下丢到桌子上:我也是很忙的,你推三阻四做什么
这时妈妈突然戏剧性的大哭起来。
你们欺负我荷西欺负我结婚以后第一年还寄钱来,后来根本不理这个家了
你给我住嘴你们有钱还是荷西echo有钱妹妹叫了起来。
我推开了椅子,绕过夏米叶,向婆婆坐的地方走过去。妈妈,你平静下来,我用生命跟你起誓,荷西留下的,除了婚戒之外,你真要,就给你,我不争你反正是不要活的
对,也许我是不要活,这不是更好了吗来,擦擦脸,你的手帕呢来
婆婆方才静了下来,公公啪一下打桌子,虚张声势的大喊一声:荷西的东西是我的
我们的注意力本来全在婆婆身上,公公这么一喊着实吓了全家人一跳,他的助听器不是关掉的吗
妹妹一口汤哗一下喷了出来。
呀哈哈我扑倒在婆婆的肩上大笑起来。
午后的阳光正暖,伊丝帖与我坐在露天咖啡座上。你不怪他们吧其实都是没心机的她低低的说,头都不敢抬起来看我。
可怜的人我叹了口气。
爸爸妈妈很有钱,你又不是不晓得,光是南部的橄榄园
伊丝帖,连荷西的死也没有教会你们一个功课吗我慢慢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她有些吃惊。
人生如梦我顺手替她拂掉了一丝树上飘下来的飞絮。
可是你也不能那么消极,什么也不争了这件事情既然是法律的规定,也不能说它太不公平。再说,看见父母,总想到荷西的血肉来自他们,心里再委屈也是不肯决裂
你的想法还是中国的
只要不把人逼得太急,都可以忍的。
我吹了一下麦管,杯子里金黄色的泡沫在阳光下晶莹得眩目。
我看痴了过去。
以后还会结婚吗伊丝帖问。
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我笑望着她。
远处两个小孩下了秋千,公园里充满了新剪青草地的芳香。
走我们去抢秋千我推了一下妹妹。
抓住了秋千的铁链,我一下子荡了出去。
来看谁飞得高我喊着。
自由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那么真真实实,不是假的。你知道妹妹与我交错而过。
你这身黑衣服我又飞越了她。
明天要脱掉了我对着迎面笑接来的她大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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