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文操作密码锁的同时,淡淡地说道:“大人的事,大人会自己解决,你不要操心。”
男孩抿了抿唇,显然并不服气,却并不反驳。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们已经开始了另外的话题,久到沈嘉文洗好了澡,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按照往日的习惯从书房拿出一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着,因为疲倦而半阖着眼睛,即将入睡。
男孩才穿着卡通睡衣,从自己的房间冒出来,小腿跪在榻榻米上,一如既往地仰视着她,清亮的目光中满是她的倒影。
“姐姐。”
沈嘉文从恍惚的状态中惊醒,迷离着双眼,目光不似寻常时刻那般清明冷锐,只从鼻腔软软地哼出一声。
“嗯?”
像只猫咪一样挠在男孩的心中,幼小的心灵就像被玫瑰亲吻了一样突然颤了颤。
他把头枕在沙发上,离她最近的地方,却不敢触碰她。他知道姐姐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姐姐即将离他远去。
一去就是很久,很久。
他知道离别的滋味,但是,从来没有一次离别,让他感觉这样难受。
如果可以像书上说的,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时间如白驹过隙,一闭眼一睁眼,姐姐就在他身边,那该有多好?
男孩又轻轻呼唤了一声,仿佛是在确定她的存在:“姐姐。”
揉了揉眼睛,恢复了清明之后,沈嘉文从沙发上起身,把书搁在茶几上。
“怎么了?”
“长大是什么?”
“长大……”沈嘉文罕见地愣了愣,又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片刻。
她不知道长大和非长大的区别。
一个月前学校为他们举行了集体成人礼。
年老的校长站在台上,目光温和而睿智,语气一如既往亲切和蔼。
“同学们,你们即将毕业,告别年少,向成熟迈进。作为师长,在此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
校长眼中的长大是承担起责任,包括个人,家庭的和社会的。
过了成人门后,早有备着鲜花的家长迎了上来,和子女拥抱在一起,亲吻对方的脸颊。
“侬侬长大了,大学后可以谈恋爱了。”
“还要变得成熟稳重点,性格太跳脱了。”
对于大多数家长来说,孩子的“长大”意味着,开始走向更好的人生,走向没有他们的人生。
而她并不知道长大和非长大的区别。
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过的。
一个人,努力地向上生长。
思索许久,她才说道:“长大,或许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她的野蛮生长是不自由的。
她不喜欢向父母伸手要钱,讨厌沟通时令人窒息的沉寂,以及无所适从的尴尬。每每相对无言,总让她心中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在潜滋暗长。
去帝都上大学,不仅是出于学业考虑,更是因为,她向往一个没有羁绊,没有压抑的环境。能逃离多远,就逃离多远。
她的放逐是无限的。
男孩听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长大,就是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长大了,他就能永远和姐姐在一起了?
“是的。”她说着,少有地摸了摸他的头,微微诧异于男孩卷翘的毛发竟是如此柔软,又多摸了几把,“你也要努力长大,好好学习,以后好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必因拮据和困顿而感到遗憾和后悔。
她顿了顿,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或许可以理解孤独,然而不可能明白拮据和困顿的含义。
因为困顿而产生的遗憾,是童年时一去不复返的春游,是价值三块钱的色笔,是春节时别的女孩子身上穿的漂亮的蓬蓬裙,是一盒新鲜而昂贵的草莓。
她错过了很多,不想今后再失去。
两人对于“长大”的理解,竟然是天差地别。
一个向往自由自在的高飞,一个向往亲密无间的相守。
此时的姐弟俩,是难以理解这种宛若鸿沟的差别,今后将给彼此的人生带来什么的。
男孩子歪了歪头,用大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她。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长大?”
即将远离,她的心情也罕见地轻松起来,学着他的样子歪了歪头。
“我也不知道,你慢慢长吧,长大后告诉我一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