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实安慢慢抿起唇,一点头,“什么事?”
那人道:“老板想请您喝杯茶,不知小姐肯赏光否?”
盛实安又一点头,说声“好”,枪口一松,她转身就走,因为看见巷子外的街边有巡警,跟她只隔十几步路的距离。
走出两步,她高跟鞋尖一脚踢上街边铁桶,“嗵”的一声闷响,引得巡警看过来,似乎察觉异样。
盛实安心里一松,越走越快,眼看就要走出小巷,后面那人若无其事高声笑道:“小姐,你还没给草帽钱呢。”
卖草帽老头眼神不好,不明就里,也喊她回去,于是她被人一拉胳膊,巡警只当是寻常事,转回头去了。
盛实安被七八位彪形大汉“请”上轿车,头套上黑布,绑住手腕,约莫半个多钟头后被推搡下地,走路走得跌跌撞撞,被奇高的门槛绊了个狗吃屎,手被绑在背后,于是趴在地上起不来,末了被人拎进房里,听那男人说道:“老爷,安小姐带到了。”
刚才还是“老板”,现在怎么改口了?这打手是雇来的?又是哪位“老爷”?北平城里有的是老爷。
盛实安沉默地转着脑筋,那人则摘下她头上的黑布,她眼睛许久才适应屋中光线,看清对面是个鬓发花白的中年人,正负手站在窗前,凝眉打量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盛实安胆子不小,可在那副目光下不能自控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双眼珠子略带银灰色,威严倨傲而毫无人气,叫任何人都可以充分相信自己只是猎物,正在被捕食者厌恶地挑拣。
盛实安的运气天生跌宕恶俗,由于前半截人生是个花瓶,不事生产并且手无缚鸡之力,总是沦为他人争权夺势的工具,一而再再而三,如今遇险已经遇出经验,可谓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然而这次竟然撞上了金九霖!
盛实安脑袋里顷刻之间充满陈嘉安的故事与巨大的恐惧,努力匀出半颗脑子,思考眼下情况——阿柠说过荔山公馆的人并未四处散播消息,而报社的交际圈与从前天差地别,偌大北平城里认识她的人并没多少,就算金九霖要找“安小姐”当把柄,外头有谁能知道她不在荔山公馆,又有谁知道报社的兼职工就是“安小姐”?难道是那天金之璃身边的男仆说漏了嘴?
这时金九霖一点头,示意那打手把她放开。打手推盛实安坐在椅子上,盛实安想回头看他是谁,脖子被他一拧,还没扭回去,他已经抽身出门去了。
这是间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金九霖也转身欲走,手搁在了铁门把手上,又想起什么,气势凌人道:“你在这里住几天,待外头麻烦了了,自然放你。”
什么麻烦?难道金九霖已经被银行的债务逼到如此地步,甚至琢磨上了要挟陈嘉扬废弃的禁脔?
可她和陈嘉扬早已不是那么一回事。
盛实安抻开酸痛的腿,手托住下巴,实话实说道:“绑我没用。”
金九霖似乎觉得她顶嘴有趣,冷脸问:“绑你都没用,那绑谁有用?”
盛实安眯起眼睛,眉睫弯弯,看起来媚意十足,可惜随即只是皮笑肉不笑地一抬嘴角,示意他自己无可奉告。怎么还指望阶下囚指点门路?他想知道,自己查去。
这个深得陈嘉扬青眼的姑娘的确美丽聪慧,可也的确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金九霖不跟她计较,开门走了。
盛实安伸着脖子看,只看到门外地上铺满青砖,除此之外,连院里有几棵树都没看见。
其实并非什么神秘的天牢,只不过就是金府后院的一间小屋,金九霖从后院出去,和那个打手一前一后同行,几步路就走到书房。电话铃响个不停,秘书在替他接,满头大汗,依次解释:眼下银行提款困难,况且股市总有回春的一日,请稍安勿躁。
这话连金九霖自己都糊弄不过去。股市总有回春希望,可摆在眼前的是银行的大乱子,牵连的是他一身名望与半生家业。金九霖不信有任何事应当归结于命运,他相信恩怨有主起落由人,于是又想起那姓陈的打第一次见面时就一身尖刺,怎么给他讲经济原理时却那般耐心?
疑窦一旦种成,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他在外赴宴时问起陈嘉扬其人,一半人拊掌称许,另一半人深恶痛绝,其中有个叫李杏萄的经理称自己曾供职于陈嘉扬手下,是个笑面虎,遮遮掩掩告诉他:“行市这东西,在您这儿是张太极八卦图,在他那儿是个汽车方向盘,该怎么起、该怎么落,该动多少、该走哪儿去,都是他一动手指头的事儿。金老爷子,您还不明白?”
金九霖明白这是落井下石,不过这结论与他的猜想相符——陈嘉扬特意引君入瓮又做坏行市,是图他什么?
总之他要陈嘉扬再将行市做回来,不过途径尚需思索。谁知,得来全不功夫,打手上门拜访,告诉他陈嘉扬身边那位安小姐如今不在荔山公馆,而是在报社做兼职。
以陈嘉扬这类人物的手腕与虚荣心,被看中的女人,即便闹翻,哪有走得脱的道理?肯如此纵着,会是不挂心?
至少金九霖认为盛实安至关重要,故此千方百计将人弄来,放在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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