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在叁岁之前,都只是个普通的小孩。
她开智比别人玩晚,上幼儿园时还很懵懂。别的小孩拉帮结派,忙于社交,她眨着眼在一旁看着。别的孩子午睡睡得香甜时,她偷偷爬起来,扒着窗看外面的太阳,数窗台上的蚂蚁。
她天生就是个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孩子,但在家庭和睦时,一切不寻常尚且维持在合理的框架之中。
婚后四年,甘棠她爸甘华德在矿上混得不错,俨然一个一呼百应的小领导。钱权是腐蚀人心的利器,何况这男人年轻时还长着一张俊朗柔情的脸,纵使年龄奔叁,在优渥生活的保养下也存有最能迷惑女人的柔质多情。
她妈孙亦栀正是被这张脸打动,不远千里从北国的小城嫁过来,却不想这张脸不止打动她,也同样轻易打动其他女人。
婚姻维持到第四年,甘华德对孙亦栀越来越倒胃口,这远嫁而来的女人说不好这里的方言,也没法像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工们一样嬉笑怒骂,他曾经多爱这女人的质纯专一,此刻就有多厌恶她的木讷无趣。白月光照进纱帐,日复一日,终成了墙角一抹惨白余灰。
不甘寂寞的男人成为翩跹的花蝴蝶,在女人群里割着他的花蜜。
年幼的甘棠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变了,爸爸越来越频繁的在家里摔盆摔碗,妈妈把她这个“贴心小棉袄”当成言语发泄的途径,向她数落着听不懂的这些那些。
甘华德对甘棠其实还算不错,一个生性乖巧的异性幼崽,在这个颇为自恋的男人眼里也是自己的人生功绩。他会拥抱她,把她高举着转圈圈,逗弄着叫她小公主,最后笑哈哈地塞给她一大把糖。
但男人不知道甘棠的衣服口袋破了个洞,那些糖被她小心翼翼塞进口袋,最后全漏在了地上,被拉帮结派的小孩子们冲过来捡走,又一哄而散。
甘棠愤怒了,攥着小拳头,“那些糖是我的!”
“瞎说,明明是我们在地上捡的,我知道了,你是没捡到糖,所以羡慕了对不对,来呀,我给你,嘻嘻。”
一块沾了口水还带了牙印的糖被丢过来,落在甘棠的头发丝上,又骨碌碌滚到地上。
甘棠惨白着一张小脸,摸着自己破了个大洞的口袋,那里还挂着一块糖,被她死死捏在手心里,舍不得吃。
她就这样攥了一路回了家。那块糖已经化得不成样子了。
“妈,口袋破了。”
“找你爸去,让他给你买新衣服,跟我说有什么用……哎?等下,你手上攥的这是什么东西?”孙亦栀一把夺过那糖纸都皱巴巴的糖,“你爸给你的是不是?不见他补贴家用,大头都给那些个骚货花了,几颗糖就把你打发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甘华德给你糖的时候,你怎么不管他要钱买衣服?”
甘棠听着孙亦栀的数落,却眼巴巴瞧着那颗糖,孙亦栀看她这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手一扬,就把那颗糖丢进一旁的洗碗池。
“哎,你这丫头蠢的呀,就跟你妈我一样,呜,妈命苦,就剩下你能依靠了,你要知道那些骚女人都是盯上你爸的钱,就等着把咱娘俩打包赶出门……”
甘棠听着孙亦栀念叨着这些日经,懵懂的她听的似懂非懂,更没法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孙亦栀念叨累了,终于转身回了屋趴床上抹眼泪去了。
甘棠搬了把椅子来,又踮着脚,终于还是把那块糖抓在手心,糖已经被水浸泡得软了,化了。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太甜了,远没有想象的好吃。
可甘棠直到最后也没舍得吐出来。
孤立无援的孙亦栀立志要把把甘棠这张底牌圈揽在自己的一方阵营。
“爸妈要是离婚了,你跟哪个走?”孙亦栀把这问题问了不下二十遍,甘棠眨巴着眼,说着最标准的答案,“妈,我跟你走。”
然而孙亦栀只是这样问,她没有勇气离婚。她为甘华德赌上自己的一切,同家人决裂,放弃人生的坦途,而现在这个男人依然英俊年轻,工作稳定,那些莺莺燕燕是威胁,但只要她不离婚,就能假装这一切是属于她的。
她甘愿粉饰太平。
甘棠渐渐滑向不安稳的平静生活,终结在叁岁时的一天。
甘华德从外面带回一个男婴。
男人英俊的脸上一派道貌岸然,“他爸死在矿上,他妈又没能力抚养,工友一场,我总得帮衬一把。”
甘华德说的帮衬,便是养这个孩子。
矿上是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很快流言四起。甘华德早同这孩子亲妈私底下有过一腿,而这孩子又长得实在太像甘华德,是很难归结为“巧合”的相像程度。
真相不言而喻。
孙亦栀这回彻底疯了,她砸了家里能砸的家具,叫来了自己的父母,闹着要离婚。
甘棠懵懵懂懂,见到外公外婆时还挺高兴。父亲早就不属于这个家,外公外婆是这世界上除了亲妈之外离她最近的人了。
她被外公外婆带回北国小城,听他们说,妈妈办完离婚手续就会回来。
她等啊等,一晃半年就过去了,一晃又一整年过去了。
妈妈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