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一时判断不出君尧的打算,他越来越看不清大人了。“记得……”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少年,我以为自己不仅有了个暗卫,更是有了个弟弟。”
“我带着你一起骑马在京城中游玩,没想到被长老们发现。他们却没有罚我,反而打了你叁十鞭子,让你发热五天都下不了床。”
“……”执剑攥紧拳头。
他没想到,大人居然连这件事都还记得。那日起,大人变得更加无欲无求,和他也不再亲密。他以为,大人早就忘了。
“那次之后,我就知道……我是个没有自由的人。”君尧突然笑了。
笑中带着痛恨。
“我一生都是个傀儡,君家的傀儡。替他们挣下荣华富贵,却不能有一点私欲。”
“入了宫后,虽然不喜陛下,我还是尽量做一个合格的君后。然后某一天开始……”
“某一天开始,陛下突然变了。我虽然一直抗拒,可我抵抗不了,我疯了一样地爱上她。其实我在偷偷窃喜,幸好我爱上的是她,是君家给我安排的妻子。”
“多可笑……”他捂住脸,手指开始颤抖,“我像只笼子里的鸟,还在为从牢笼里窥到的美景雀跃。”
“我羡慕你,我不想你和我一样,做个没有自由的傀儡。所以当你想要离开我跟着她时,虽然嫉妒,但我同意了。”
“其实我嫉妒得几次对你动了杀心,但只要想起当年,你替我挨的叁十鞭子,我就下不了手。”
“大人,别说了……”执剑听不下去了。
但君尧只自顾自地说着。
似乎并不是要说给执剑听,而是要把心中积攒多年的郁气倾倒而出,不吐不快。
“甚至,我都想好了。君家如果不满她掌权,我拼着被赶出君家,也要保护她。”不会让少年时,执剑替他受刑的事情再次重演。
“但这场美梦,也破灭了。”
眼前的美景幻境消失,他才惊觉,自己其实还是那只笼中鸟。
“原来她根本不是皇上。”
“现在她走了,我却没能走得了。”
一切又恢复了她来之前的死寂,他的日子变回了一潭死水。但是见识过笼子外自由风景的他,没法再在笼子里继续生存下去。就像生物需要空气一样,他渴望自由了。
给了他希望,又用一根毒针在他眼前猛地刺破。
看穿了华而不实的伪装,在她来的那一天开始沦陷。他清楚地辨别了她们灵魂的不同,才是最致命的。
“骗子。”他依旧捂着脸,弯曲的脊背弓成了一个卑微的弧度。像在祈祷,像在祈求。“骗子……”
短短两日间,他就开始暴瘦。原先白衣的清风朗月,变成了形销骨立,像一抹摇摇欲坠的孤魂。
“执剑,你不应该帮她逃走的。”
君尧起放在面前的手,坐直身子。
他并没有落泪,眼角干涩,却让执剑觉得更可怕。
无形的泪痕,带着幽暗的锋芒顺着他的下颌流淌。执剑一直觉得,因爱生恨只是话本里为恶人寻仇找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借口,可今天他才知道——
不是因爱生恨,而是因……爱而不得生恨。
他替斐一感到害怕。
恨比爱更深刻,但它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缠附扎根在心里,拔不干净摘不清楚……
覆水难。
君尧摸着手心开始结痂的伤口,那日他用匕首一道道划出来的裂痕。稍微一用力,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他一直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爱意,但起码现在,他终于能毫无保留地将对她的恨,展露在阳光下。
“她逃跑,只会引来更猛烈的追杀。如果她留在宫里,我会保住她的。”
保住,怎么个保住法?
把她关在牢里,留下一条命,然后余生做一个禁脔吗?
“大人,你应该知道她不甘屈居人下。就算你留她一条命,和杀了她也没有分别。”
这句话似乎刺到了君尧的痛处。
“——那我呢!”君尧突然爆发,冲到牢笼前,狠狠一拳砸在栏杆上。
“砰!!”
执剑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手心砸出几道红痕,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的墨色浓得快要泼洒而出,清隽的五官扭曲着。
“我呢!!”他大声逼问着,话尾的颤抖像潭水被石子击碎后荡漾出的波纹,一圈裹着一圈。
“她这么骗我,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杀人诛心,她知不知道?
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远在百里之外。
“我会在君家之前抓到她,不会让他们碰她一根毫毛。”他缓缓恢复平静,双眸如雪似冰,仿佛刚刚泄露出的灼心怒火只是执剑的错觉。
“但她也要为骗我付出代价。”
“在那之后,不论她是想夺回大权也好,想做皇帝也好,我都会满足她。”
然后,他们再像之前一年一般。
幸福地、永永远远地、做一对结发夫妻。
从此往后,再无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