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沉睡两天后,江之邺就恢复了神智。只是这次,他的白发蔓延得更彻底,除了发尾还剩余墨色外,几乎满头都似落了雪一般。
他虚弱地坐在椅子中,听斐一给他讲这两日发生的事。
贺云霆带领叁军已经抢在西北大军进犯前到达边疆,不日便会开战。君尧主动放权,以后会由他替斐一筛选奏章后,将一部分交于她批改,剩余的由他继续接手。有贺家、江家的支持,这已经是君家最大的让步了。
这几日弹劾君家与江家世家独大的奏章如飞雪,整整垒了一书桌。上奏的官员大部分都是白衣出身,至今因为君家的打压没能施展手脚有作为的官场新秀。
“所以,老师,以后请莫要再对君尧出手了。他为了我,已经做了很多了……”斐一说。
她猜想江之邺又要责备她天真,没想到他只是默认了。
被问到为何不生气时,江之邺叹息一声:“你才是赢家,我又何必责备你。你按照你的步调来,也未尝不可。”
如果感情是场博弈,那她的确是赢家,君尧输得一塌糊涂。
看着斐一懵懂的样子,他自嘲道:“你们斐家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奥妙,总是引得人一个个——罢了。”
不过是因为他们心甘情愿。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个“我情愿”。
像飞蛾扑火,像被扯着线的风筝。
江之邺以拳抵唇咳了两声,点头道:“这几日上奏的臣子,都是向皇上投诚的中立之人。皇上可以从中选出几名加以栽培,但其中不乏投机取巧的油滑之辈,皇上要选出真正的良臣。”
“那,老师帮朕看看吧。”斐一兴奋地准备去取奏章,被江之邺拦下了。
“不可。”他阴鸷的眼中,刺人的冷光淡了许多,变得温和。但斐一总觉得,他的活力也随之衰退不少,让她忍不住心慌。“陛下,我说过,你要学会防备。为你自己挑选手下,不必让我知。就算江家是支持你的,你也要留有余地,莫要万事都对我透露。”
他的意思是,叫斐一谁都不要相信,哪怕是他。
“朕……”斐一的兴奋劲就这么卡在胸口,失落地耷拉下肩膀。“朕知道了,老师。”
江之邺看到她心情低沉,心跳乱了一拍,用力闭上眼。
虽然残酷,但她必须明白。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情;最缺的,也是情。孺慕之情,手足之情,风月之情,鲜少有不被权力掺搅的。
不缺是虚情假意,缺的是真心。
如果当初,也有人告诉他这一点的话,他也不会落得如今……
斐一送江之邺离开皇宫,直到他的轿子消失在宫门口,她也没有问出口。
问他,中的是什么毒,是谁给他下的毒?
问他,他还能陪伴她多久?
问他,为什么……昏迷中,会叫出“阿姐”?
她总觉得,如果问出口了,他本就日渐消逝的那股火,也会熄灭化为青烟。他似乎一直就是靠这股怒火撑下来的,如果火灭了,他呢?
“老师……”
她望着夕阳下的宫门,逐渐紧闭隔绝了他的足迹。
“你要……陪着我啊。”
就像你当初答应的那般。
……
执剑坐立不安地等了半个月,终于被君尧叫到面前。
他跪在地上,眼前是君尧月白色的长袍,晃晃荡荡,摇摆不定。他的主人在他面前站了一会,似在思量。
早在主动提出替君尧去与伺候斐一时,他就做好准备了。没用的替身暗卫,知道太多君家秘密,只有死路一条。
他完成了心愿,斐一也接受了他。
但他能感觉出来,皇上对他的态度只是一种单纯的喜爱。与她对君后、对贺云霆将军不同,他没有走到她心里。
明明,当初想的是春宵一度便能满足地离开。
现在,心里却又像开了一个口子,空虚得难以填满。连那夜的身体交缠的回忆,也变得酸涩起来。每次回想,便能又找出一个她不在乎自己的证据。
背后斐一留下的指痕,短短几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他越来越贪得无厌了。
当那人吝啬到极致时,一丝一毫的亲近都成了慷慨。
“在想什么?”他脑中一团糟,忽听头上传来君尧冰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