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表白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傍晚,路明非在影院的洗手间里听见自己的心怦怦乱跳。
他对着镜子,一遍一遍的想是不是每一步都提前想到了。
花应该没问题,下午他去河边采了很多蒲公英扎好裹在一个纸袋里,这个不必诺诺在交他了,陈文文在河边满抱蒲公英的一幕就像刻在路明非脑子里似的。想到这里路明非又有点想念起诺诺来,虽然见了没几面,但是是那个小巫婆用各种犀利歹毒的话把他推到这一不步的。
路明非想她大概已经到北京了,如果他就此成功,晚上就和陈雯雯去沿河路上散步,然后飞奔回家打开qq对那个大脸猫的头像喊谢谢。但他又有种感觉,那个头像就会就此黑下去了,永远的。
今晚的着装看起来也没有问题,路明非特意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扫了扫颓气,婶婶给他配的那副深紫色的胶框眼镜倒遮住了他蔫蔫的眼神,看起来还有几分潮。
音乐问题也不打,路明非从叔叔抽屉里摸了一包真的软包中华,去楼下烟酒店老大爷那里换了两包假的,然后把一包假的放了回去,另外一包假的孝敬给放映员大叔了。这一直是路明非的生财之道。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镜头,就是eve带着突破音障那段,后面就有音乐,十二分的感人。
至于表白的话他从网上搜了一搜,纠集了他认为最感人的语句,大致是这样的:
三年了,我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也许分开了就很少在能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花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会有些难过我作为文学社的理事,很高兴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致辞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给一的人说
这时候最没耐心的小天女也许会跳出来大声说,路明非你唧唧歪歪什么呐
路明非决定她要是这么问,就用最凶悍的语气说,闭嘴我不是要跟你说我只是要跟陈雯雯说我喜欢她三年了别是三年又三年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好人
这句改自无间道的台词让他心情激动,觉得自己悍然是个男人了。免得说的又是辛酸又是委婉,最后陈雯雯还当场对他当场对他派发好人卡,这就有点不够气魄了。诺诺说的,男人要强大,小白兔一样的男人谁要啊一辈子混到顶不过是个妇女之友
路明非用力点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自己脸上露出来的狰狞表情,颇有点满意。
路明非你在干什么赵孟华试探着问,他刚走进洗手间。
不知怎么的,脸上的肌肉忽然很痒,所以我扭动扭动,看看怎么回事路明非很有急智的转身对着赵孟华,让脸部表情更加夸张,你看我像不像周星驰
不,更像阿拉蕾赵孟华说。给你衣服,一会致辞的时候换上。赵孟华把一只提袋给他,陈雯雯说至此的时候正式一点。
路明非把提袋里的衣服翻出来看,居然是两粒扣黑西装和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窄领带。这是一套典型的韩版西装,号码正合他消瘦的身材。路明非曾经很想买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他。可陈雯雯为什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一套衣服
巨大的幸福感仿佛铁锤一样砸在他头顶,让他几乎眩晕过去。
他急忙去口袋里摸那只手机,想跟诺诺打个电话,说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他已经走向凯歌了。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停机
路明非慢慢合上手机。他想他的另外的一个选择真的就此消失了,仿佛烟花和泡沫,连带着那个小巫婆一样的陈墨瞳。他被放弃了,快刀斩乱麻似的利索。他只能以后好好享受和陈雯雯一起有爱的生活了,也许大学毕业了结婚生孩子听起来很是不赖。
他又喜上眉梢。
路明非走进小放映厅的时候,苏晓蔷的声音仿佛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哇塞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猴子穿西装
已经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十几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
笑什么笑,还有小猪穿西装嘞。有人说。
那边文学社最胖的一对孪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是一身路明非一样的黑西装走了过来。徐岩岩和徐淼淼出生只差了三个小时,但是大师说他们命里一个缺土一个缺水,爹妈就给他们起了这两个名字。不过这两个名字确实很旺他们,兄弟两个一般的圆胖,站在那里像是并排的两个篮球。
你们两个也致辞路明非问徐岩岩。
不致辞,我们就是当陪衬的。徐岩岩说,群众演员嘛,有工资拿不干白不干。
路明非一时茫然不解,往陈雯雯那边看了一眼,陈雯雯看见他似乎也有点吃惊,总是低垂的眼睛瞪大了,明亮清澈。路明非想她大概也没想出来这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这么好,于是苏晓蔷的尖利笑声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一会你站在那个位置致辞。赵孟华指着银幕前的一张复印纸说,就踩在那里,别挡到屏幕中央,一会大屏幕上放文学社的照片。
放文学社的照片路明非觉得有点不妥。那他要求的那段电影片段咋办
放映员大叔巍峨若泰山的身影这时候浮现在他的面前,记忆里他递上那包烟的时候,戴着棒球帽的大叔十二万分的豪气和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说:放映厅就是咱的地儿啊别担心了没跑儿怎么也给你切进去。这是让人无比安心的大叔,路明非相信大叔一定会帮他搞定的。
嗯路明非深深的呼吸。
放映厅里的灯光迅速的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的那页白色的复印纸格外的清晰。好了,那就是他的舞台了,一生一战嘛,拿下这个女孩,后半生的幸福啊美满啊儿子啊都有了而那个女孩正在背后等着他吧,一切都ok了,蒲公英、、告白词,此刻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等着黑暗里一束灯光忽然打在他身上。
然后他就可以大声对全世界说,陈雯雯,我喜欢你
诺诺不是说要把男人的一切都堵上了路明非觉得现在自己有这觉悟。
强光突然照花了他的眼睛,不是头顶上打下来的射灯,而是正面放映机的光。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脸,心里说,该死难道放映员大叔搞错了放映时间可是没有音乐啊,怎么回事
等到路明非的眼睛适应了强光,突然发现徐岩岩和徐淼淼那对兄弟像保龄球站在他的左手边,距离他远远的,肉肉的脸上没点表情。
你们来干什么路明非对徐岩岩喊。
当群众演员啊。徐岩岩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路明非突然发觉自己左手边有个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动不动。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不是变化的影像,而是一些字符。
台下还是一片嘘声,路明非忍不住了,离开那页复印纸跑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看。他看到了一行字:陈雯雯,lve,yu
他没能理解那两个古怪的单词,但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对,脑袋里嗡嗡作响。
站回来站回来徐岩岩小声对他说,缺你一字母儿就不成句了。
字母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这是平生的第一次,路明非觉得他的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的凉下去,直到心里,直到盖骨深处,直到那些因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还在酸痛的关节中。徐岩岩和徐淼淼就是两个o,他是那个小写的i,合起来就是完美的陈雯雯,。
还是最流行最风骚的小写
以路明非那颗脑袋瓜子,大概想破了也想不出这么浪漫的手法来,但是有人可以,有人的脑袋瓜子比路明非还好,英语更比路明非强,很小家里就有英文老师嘛,用个风骚的小写i对他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
路明非赶紧去看陈雯雯,陈雯雯在看赵孟华,眼睛里仿佛夏天的露水那样,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坐在河边的时候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不那样,路明非看得出他眼里的快乐。
路明非觉得自己要石化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包里的那束蒲公英一路上揉得太厉害,也许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了吧
回去回去没你就不成句了台下有人大喊。
路明非只能慢慢地走回银幕前,站在那页复印纸上。他低下头去不看任何人,于是那个小写i从远处看上去,格外蔫巴。
今天本来因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大声说,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吗
好好老大好样的徐岩岩和徐淼淼都拍巴掌,赵孟华的好兄弟们也都拍巴掌。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赵孟华显然做好万全的准备,台下叫好的人都有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陈雯雯身上,衣服白得像是云烟一般的陈雯雯不得不站起来,像是个天使,她磨蹭着步子走上舞台,脸红得可以榨出西红柿酱来,赵孟华的好兄弟围着她,用那种青春热血励志片里的语气问,答应不答应答应就快啊赵孟华很好的
路明非耳朵里满场的声音都被屏蔽掉了,对他而言这时的放映厅中是天地初开般的寂静,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打破它。
我也喜欢赵孟华的。陈雯雯用蚊鸣般的声音说。
寂静被打破了,仿佛雷霆贯穿长空,电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了下来。
一片叫好声里,路明非听见哇的一声哭声,他抬头寻找那个人,看见一贯骄傲的苏晓蔷捂着脸跑出去了。他有点想追上去拍拍苏晓蔷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可是他是那个不能移动的i。
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来围绕着陈雯雯和赵孟华,仿佛新婚大礼上的嘉宾似的。路明非觉得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他和苏晓蔷被蒙在鼓里。也许他喜欢陈雯雯的事情早都被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嘿,真傻。路明非对自己说,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
音乐声大作,银幕上eve带着突破音障越过天空。那是一个小姑娘要用她的一切能力去救她心爱的小衰仔,最后它们在老式爱情片的音乐声里相依相。真是感人太合乎现在的场景了,赵孟华搭着陈雯雯的肩膀,陈雯雯低头靠在他肩上。
放映员大叔从侧门进来,嘴上叼着路明非送给他的假中华,以十二万分的豪气和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强硬的竖起大拇指,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似乎是说,兄弟我搞定了吧
你妈的,你脑子秀逗啦路明非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摇晃。
可他没力气了,于是贴着屏幕慢慢地蹲下去,想休息一下。反正现在也没人再关注那句了,他变成了个小写的e,也没什么关系。
原来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陈雯雯自己,路明非觉得很好笑,悄没声儿的走下舞台向着放映厅大门那边去了,他背后的屏幕上eve贴着的脸,音乐温馨甜美,陈雯雯还是eve,可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
哦不,他是个傻子,被玩了一道,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字母别跑字母别跑,群众演员都有红包啊赵孟华的兄弟大声喊他,大家都有功啊路明非回头看了赵孟华一眼,赵孟华眯起眼睛对他比了个鬼脸。路明非觉得他应该回去跟赵孟华对打一下,不过显然他的体育成绩远不如赵孟华,何况人家还有一票兄弟。他蔫巴了太多年,已经习惯了,于是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往舞台上走去当他的i。
这时候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门。
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门终于开了。
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四下扫视,目光如刀。
所有人看清她之后都沉默下来,首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个外人闯进了他们聚会的空间,其次这个人的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的让路明非以为她就是来出风头的。
李嘉图,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继续参加活动吗诺诺用一种清晰冰洌的声音说,大讲堂里每个人都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完全变了着装风格,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职业套装,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用上了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身高也比路明非上次见到她的时候骤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简直让路明非也觉得腿软。好在诺诺及时托了他一把,让他站稳了。
哦,我路明非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居然成了万众目光的焦点,像是被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那些人的注视灼伤了,这时候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傻。
这是表演用的衣服么质量不好,节目结束就换掉吧。诺诺向身后招了招手。
诺诺带来的大概是成衣店的店员,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
路明非刚要躲避,诺诺已经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梳子上来为他梳理头发了,那种极致的温柔介乎他老娘和她姐姐的感觉之间。而两个女店员则拿着五六件西装和五六双皮鞋不停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她们显然对于不能当众把路明非的衬衣和裤子扒了很不满意,路明非听见一个女店员抱怨说这样的裤型不好不好配啊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m路啊。诺诺带着那种体贴致死的笑容。
但其实她是面对着路明非同学们的,而路明非则是背对着他们的,诺诺一边梳头一边高兴地捏着路明非那种沮丧的脸,把他捏成一个被殴打之后的大雄路明非苦着脸看她,知道她很得意于自己衰到家的模样。这个小巫婆是绝不甘心别人比她强的,只能她压倒别人,拯救别人,不能反过来。
那个赵孟华存心整你诶,学弟。诺诺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用点美色就让你们那个小胖子说了呗。诺诺满脸得意。
怎么用美色
主动跟他说说话而已。诺诺捏他脸的力量加大了。你以为我对其他人都像对你那么够兄弟
两位女店员终于觉得他们找到了不错的搭配,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放进路明非的口袋里,以目光征询诺诺的意见。
诺诺微微皱了皱眉头,时间紧急,也别花时间细修饰了,就这样吧。
各位同学好,李嘉图晚上还有活动,我们就先走了,大家慢慢玩,玩得开心一点。诺诺对路明非的同学们微微欠身,露出那种西方深宅大院资深管家的无暇笑容,又冷漠,又让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说。
也是他的名字了,我们一般都这么叫他的。诺诺说。
走啦要扬眉挺胸傻愣着干什么诺诺的手在路明非腰间使劲一捅。
路明非知道此刻反抗这个女孩对他全无好处,于是拽开了架势往外走去,看起来诺诺在他背后亦步亦趋,无比的服从,若不是诺诺此刻看起来比他还高了那么一点,路明非就更有面子了。
但是路明非也说不上多高兴,他想陈雯雯现在正在看着他的背影,像是在看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让赵孟华得意不起来了,可他也没得到什么。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影院门口的车灯下停着一辆车,诺诺为他把车门拉开,那是一辆是红得像是火焰的法拉利,路明非看汽车杂志,知道这东西差不多要500万。他犹豫地看看诺诺,猜测这东西是不是诺诺偷来的。他现在心目中的诺诺是个小巫婆和飞天小女贼,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喂喂,镇静一点,他们跟出来了,都看着你呢,要摆出一副法拉利算什么,我家里除了布加迪威龙就是迈巴赫的表情啊诺诺的嘴唇翕动。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路明非想。
他坐进去了,诺诺为他合上了车门,而后钻进驾驶室发动了引擎。法拉利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蹿出,路明非知道他距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远了,可没有回头。火红色的法拉利在夜色下的高架路上奔驰,高架路的两侧灯火通明。诺诺开起车来极其火爆,仗着良好的加速性能和扎实的底盘在车流里穿梭,把一辆又一辆车抛在后面。他们两个人上了车之后再也没说话,路明非看着外面飞速流逝的灯光,觉得自己在做梦,现在他变成了这道光流里的一只小萤火虫了,和其他萤火虫一起涌向前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个出口,更糟糕的是,方向盘还不在他手里。
我可真没想到自己能碰上这种事。路明非喃喃的说。
什么事当场被暗恋的女孩凌空删了几个漂亮的耳光,然后一脚踹飞在角落里诺诺瞟了他一眼。
是说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一个开法拉利的辣妹接走啦。路明非抓抓头。
当然的啊,我可没有开车接过什么人。
路明非想世上开法拉利的辣妹也未必只有你一个,不过看在刚才见义拔刀的份儿上,他把这话吞了回去,就让这个骄傲的女孩继续骄傲吧,反正她骄傲起来倒也不讨厌。
车身猛地一震,路明非失去了平衡,诺诺猛打方向盘拐下了高架路,驶入了一条看不见人迹的小道。发动机居然熄火了,车停在一家24小时的药店门前,这条街上只有这家店门口有这么点光。
奶奶的,可能是没油了。诺诺在方向盘上猛拍了一掌。
路明非指着那个到底的油量表,如果这车的油量表跟一般的油量表是差不多的,那我们就是没油了。你出来前没加油吧
诺诺皱了皱眉,我不会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