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看我时,我觉得她轻视我,当她握着水杯,盯着我目不转睛时,我又觉得自己马上要被解剖一样,越是想冷静一点,脸上越是漏出尴尬。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慢慢变得柔和,嘴角也舒展了一些,语重心长地说:“唉,你也还是个孩子,也真是难为你哦,这个年纪,已经不一般了,也难怪小语那样爱你,你们真是一对冤孽。”说着,她抬眼看着阳台外。
听她口气,我以为她理解了我的‘苦衷’,再不会拷问我,紧张的心刚要放松一些,却听她又悠悠说道:“一生也不能算短,你这两边都不放,能过一辈子吗?不觉得我们小语委屈吗?人总是要抉择,再难选也得选,总比没得选好啊!”
这样的谈话很尴尬,我无言以对,就像小时候听老师的训导,想不出任何话来主动辩驳,唯有沉默以对,等待着更难的责问,这种感觉灵魂也紧缩在一起了。
她回过头来,盯着我说道:“如果只能择其一,必须选择,你怎么办?”
“唯有离开小语。”
“为什么不是离开你家里的?”
“她在先,小语在后,她曾为我与亲人决裂,抛弃一切,对我犹如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我如抛弃她,她在这个世界上用什么面目活下去?小语有齐爷和姑姑的爱,小语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如果姑姑要我必须选择,我的命是梁凤书的,舍死不能弃她。”
“哦!真有如此大的决心?”
“姑姑,在我与小语好以前,跟小语如是说,跟齐爷面前也是如此说的。”
林迪薇丝毫不为我表态的决心所动容,嘴角反而是微微笑一下,看着我,两道目光里像是带着南方少见的凛冽,她把绒花抱枕往怀里一揽,依着沙发背深靠着,要与我坐在这里谈到天荒地老一般,脑袋也像是在脖子上长累了,歪在沙发上,红唇微启,轻声说:“你真是小孩子气,枉你看过那么多书,想象的困境和困境真正降临时,完全是两回事。古往今来、无论中外,多少英雄儿女曾想忠义两全,事到临头时,所选的都不是心中本来所愿,要不利害二字岂不没有价值啦?”
对于她这种教导式、诱导式的无打采的话,我只能报以沉默,不是我听不明白,她不外乎想告诉我,不是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并且她扯上人类历史上的无数‘英雄儿女’也没能得心中愿,照样活一生。话外之音,你小子算什么,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嘴上说得宁死不屈,真要事到临头,也还是照样会苟且偷生。
我想她是误解人类历史上的‘英雄儿女’了,那些被记录下来的两难择其一的人,以及那些明哲保身的不得已的苟且偷生之辈被记录下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死,所以他们把自己的故事加以美化,刻意流传在书中,那些万般无奈的理由,不过是为了美化他们没有风骨、没有节气的懦弱灵魂。更多为心中所愿声嘶力竭、拼死一搏、从容就义的亿万热血消失在瓦砾黄土之间,被胜利者忽略,被世人遗忘,卑微懦弱的人们看不见苍穹天地间英气长存,分不清亘古的风中传扬着生命的真正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