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生活在山野之间:
绿庄稼、黄稻田、金菜花;
柏树长青、翠竹掩映、山丘延绵;
春来百花满山岗、炎夏碧空洗晚霞、秋风萧瑟透身凉、寒冬腊月少衣裳;
割草、喂猪、柴草永远难满灶房,
割麦、稻、红薯、玉米不饱饥肠,
寒天、酷暑、北风、细雨依然要上山岗,
雾浓、霜寒、风雨、泥泞八里山路去学堂;
从小生活在都市的人们,永远无法体会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困境中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如此的与大自然相融,大自然并不会给人一点怜悯。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的教化并没有改变人的贪婪、掠夺、恃强凌弱、贫富不公,大自然所赋予的生存物质倾泄到少数人手里,于是,大多数人很穷,我就是大多数人。
我如此的熟悉大自然,终于,我也花钱买门票去看大自然。
年里最后一天,慵懒得不想离开被窝,那些早已回乡团聚的人,总得表现着自己有移动电话似的,不断的打来电话问候,告诉我他们在家多么快乐,让我和梁凤书好好的过大年。我觉得他们虽然表现了对我的记挂和象征性礼貌,实则是脑子有病,这不是在我和梁凤书伤口上晒盐吗?你回家团聚快不快乐与我何关系,我们当然会好好过年了,难道我们如此相爱的人,会在除夕里相对无语凝噎吗?
我们早饭午饭一起吃,从商场买好黄金首饰,抓紧时间赶往弘法寺,虽然买的时候她很是心痛,走出大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美。梁凤书以前也都是有这些首饰的,在她悄悄借钱的那些日子里,她悄悄把所有黄金首饰全都便宜卖了,我问她时,她说:“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哪些东西不照样过日子嘛,乖,别问了。”
那是一段百般无奈的日子,我心里默默记挂着,要是有钱了,一定加倍给她买回来,老天垂怜,终于可以给她买回来了,更有份量,更漂亮的纯金首饰。
出门前,她已经梳妆打扮完好,我还故意躺在被窝里:“我不起来,起来你也不听我的,你肯定会买又小又细的,故意败坏我名声,好让别人说我,说我有钱了也舍不得给老婆买首饰。”
“起来吧,听你的,给你也买条项链和戒指。”
她依然节约,打细算,在我强烈要求下,一定不能比从前的轻,付钱的时候,哀怨的看了我好久。
弘法寺在深圳仙湖植物园内,青山绿水世人都喜欢,在衣食无忧的时候,这是我第一次花钱看风景,哪些冬日里的郁郁葱葱、清泉碧湖也确实让人心旷神怡,金碧辉煌的弘法寺是我们村外小庙见了会羞愧无比的,里面端坐着同样的佛、同样的菩萨,只是更加高大美,更觉法相庄严,就像同样的人,生在了不同的家里。
小的时候经常路过村外那座小庙,庙里没有僧人,也没有尼姑,只有一个守庙的五保户单身汉,平时也无香客信徒,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有些香客,一年里香火最旺盛的时候便是除夕前后几天,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恢复往日平静。
谁家要是有特别艰难的时候,也会想起那座小庙,去焚香烧纸放鞭炮,希望神仙佛祖菩萨们开开眼,保佑他们度过难关,保佑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保佑他们生儿子,保佑缠绕他们的疾病能无药而愈,并没有见到什么效果。就像那个因结石而痛死的人,他的家人也去过小庙进贡,还是死了,但村里人遇到什么难以度过的“劫难”时,依然会去那座小庙。
庙虽小,无人怀疑庙里的菩萨佛祖不是真的,更无人去指责菩萨佛祖不作为,反而有很多神奇的传言飞短流长,比如谁求儿子真的生了儿子,谁家母猪不下仔,拜庙以后母猪怀上了,谁家屋里进了野鬼幽魂,焚香烧纸后野鬼幽魂去别家了,总之很多神奇的传言,使得小庙和小庙里的那些神仙佛祖菩萨神圣无比。
也有人“猖狂至极”不尊重小庙,后来那些人都得到了惩罚,比如生病了,没有活到一百岁。
我也曾对小庙寄予厚望,希望能让抢我钱的那个小混蛋早死早投胎,却一直没见到成效,还是由我亲自出手才讨回一点公道;曾希望小庙保佑我能捡到几块钱,可以好好吃一碗镇上的鸡杂小面,愿望也未能实现,甚至降低要求,只希望小庙能保佑我的嘴巴,在冬天里不要每次都被北风吹裂,照样没有实现,尽管如此,我对小庙也从来没有不尊重,只是觉得我太过渺小,他们太忙了,无暇顾及到我的诉求。
在我离开故乡的那天,小庙是必经之地,我没有进去参拜,我已经失望了,小庙从没保佑过我。在那个新春的苦寒天里,看见那个守庙的五保户单身汉还在,他独自坐在小庙外的大树下,大树枝头光秃秃的,无比孤独,当我正好路过庙外时,也曾犹豫是不是该进去为长路漫漫而祈求平安,而我正好与大树下的守庙人相对而视时,真正下定决心离去,那个五保户单身汉对小庙应该是最虔诚的,每天打扫清洁照看着小庙,而他那样枯槁衰微,像是要死了,在我雄心勃勃奔向远方时,不愿沾染这晦气。
或许因为我离开故乡时,没有进去参拜故乡人都深信不疑的小庙,所以我离开故乡后,历经了一年野狗般的日子,这是故乡小庙对我的惩罚也说不定,故乡的小庙虽然远隔千重山,菩萨佛祖的法力肯定比我的思念要厉害亿万倍,所以也能让我必须接受惩罚,谁知道呢?或许是有这种可能的吧。
当我再次进入庙门时,我该虔诚一些,都是同样的佛祖菩萨,他们和小庙里的是同样的尊者,肯定知道我离开故乡时,没有进门祈祷,现在再见到他们,怎么能不想办法赎罪。
本以为人都回家乡了,没想到弘法寺依旧人流如织,绝大多数都是青年男女,为自己心中所愿祈祷,只有我心猿意马,一来担心佛祖菩萨们记起我,在离开故乡时曾过庙门而不入,记起旧日罪过,再次惩罚我,他们法力高强,非得要惩罚已经被惩罚过的我,我肯定没有办法反抗。二来担心肖玲玲也正好在庙里祈祷,我该怎么面对她,如果她把我抛弃她的事情给佛祖菩萨说了,我会不会再次受到惩罚?在那样的庄严法相面前,我能不担心吗?
看着那么多青年男女,虽不认识他们,可我是一个历经过一些苦难,又会算命看相的人,我能看出来,大多女的都是露露和小芬的同行,那些男人大多身上一定是雕龙描凤的,虽然他们穿着外套,我很熟悉这种面相,这种目光。
我想来这里的人,和村里去小庙的人都一样,都是自己力所未及,希望佛祖菩萨助他们一臂之力,甚至能保佑他们心想事成,最好是离开庙门后都能腰缠万贯、横行天下,因为他们虔诚的来到了佛祖菩萨面前。
我该祈求什么呢?祈求别遇到肖玲玲?还是祈求肖玲玲别离开故乡遭罪?或者祈求她能遇到如意郎君,从此快乐幸福?我都想实现,佛祖菩萨会不会觉得我贪心呢?我想恐怕是难以实现的,在故乡的小庙里,我的要求那么低微,他们也从不曾实现我的祈求,更何况这么大、这么难的愿望。
世间无数地方,都在同时对着佛祖菩萨顶礼膜拜,他们能忙得过来吗?或许他们真的法力无边,不然怎么能记得我的小错误,使我遭受那样的艰难生活作为惩罚。佛祖菩萨也记仇吗?他们保佑人时分善恶吗?没有人知道。想起李瞎子和陶春兰都说“人命天注定”,既然命运早已注定,拜不拜佛祖菩萨又有什么关系呢?面对法相庄严时,我反而更加迷茫了。
正当我心猿意马的时候,梁凤书拉着我问道:“你养父叫什么名字,写师傅还是写父亲呢?”
“啊?佛祖菩萨觉得我该怎么写呢?”
梁凤书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说什么傻话呢?麦子,写师傅还是写父亲?全名叫什么?”
“其它都不要写,就写师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