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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天堂和地狱

一九九七年,深圳主流报纸统计,男女比例是一比八,很多几千人的工厂,只有几十个管理人员是男人,其它全是女工。

都市快速往前奔跑的时候,人心也特别燥,加上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男人总是爱惹事,做事也不如女人细心,大多普通岗位只招聘女的,男的连应聘资格都没有。

男人要想在这里留下来,大多只能去做下力气的工作,在那些繁忙的工地上是进城务工的男人们的主战场,顶着烈日挥汗如雨,使得那些大楼一天比一天高,他们那样善良勤劳,任劳任怨,还是经常从报纸上看到,他们领不到应得的工钱。每当我看着这样的新闻,我想:“那个让我发传单的该死的老板看来很多啊!连血汗钱都克扣的人,应该是一直活在地狱里。”

搬运工、人力三轮车夫、厨师等等,男人能找到一个工作的人,几乎是千难万难。只要有招聘广告,前面一定人山人海,甚至是假的招聘广告,也能围得水泄不通,人才市场的门票更是比任何门票都抢手,所有能挣到钱的门道都是人满为患,彼此践踏,彼此绞杀。

而女工虽然容易找到工作,日子却并不好过,每个青春少女都渴望爱情,在那些工厂里,异性少得可怜,她们又该如何寻找自己的爱情呢?她们用灵巧的双手,组装出一件件产品,那些产品运往世界各地,每一件产品里,都有她们的热血青春,还有她们日渐枯萎的容颜。

她们也肯定渴望爱情,那是上天赋予的权利和天性,但她们被无情的生活逼迫得孤守最美好的华年。

每天守在机器旁,她们自己也像机器,她们也渴望飞翔,可是她们被生活罩在了一张网里,就是这张网里,也是接踵摩肩,只因疯狂生育的年代里,人如蝼蚁。

夜晚和清晨,那些纵横交错的工业区里,全是一张张带着期望的少女脸庞,她们羞涩、无奈、彷徨、极尽绝望。她们甚至共享一个男人,只为自己不忘了自己是女人,她们可能长相平庸,在金钱世界里,只能默默叹息,廉价得像一滩泥。

还有很多在深圳出卖自己的女人没有统计,只有到了晚上才能见到,成群结队、花枝招展、曼妙妖娆,个顶个的年轻漂亮,如果这些女人也统计上,这座城市的男女比例起码是一比十。耀仔那样的人,固定交往的都有好几个,我是最明白那些女人的悲怆的,她们没有家底,泥腿子出生,老乡带老乡的方式来到纸醉金迷的地方,她们除了年轻漂亮,什么也不会,那是她们唯一的本钱,她们用唯一的本钱,背井离乡地在异乡尽可能的多挣钱,拿着那些钱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让山村里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每到过年时,风风光光的回家乡。

《北京人在纽约》中说道:“如果你爱他,把他带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把他带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那时的深圳也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天堂和地狱同在,泪水和欢颜在顷刻之间,诱惑使得每个人都像饥饿的野兽一般,爱情、亲情、友情,所有的情顶不住一个钱字,没有钱,都市会把你打回老家去。

深圳人也都是外乡人,从前是个小渔村,所有在深圳的人,最多也就比我早到不足二十年。扎根了,能留下来了,深圳是故乡;失败了,没钱了,坚持不下去了,深圳是别人的故乡。

繁华是底层人用血汗累积的,但繁华可能会抛弃那些挥洒过血汗的人,都市是钢筋混泥土,都市是各自的挣扎,都市是提供挣扎的战场。我非常熟悉一种感觉,一无所有的人走在繁华里,就像宫廷里的小太监,眼睛能看着的一切都很美好,雕栏玉砌、锦衣玉食、佳丽如云,但只能看不能动。

太监肯定都是变态的,他们一定会想:“皇上啊,佳丽如云,你一个人也享受不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呢?为什么你不用,也不让我用,天理何在?”穷人在都市繁华中就是这种感觉,但稍有轻举妄动,就可能要准备过下辈子。

皇上没闲心听太监的心声,繁华都市也不会听任何人的悲鸣,甚至你的口水,你的汗水,对繁华都市都是污染,站在街上影响都市风景,蹲在地上影响都市形象,一无所有了,你想离开,还得需要一张车票钱,要不就得像野狗一样流窜着离开,你走远了,你依依不舍,你想回头再看一眼繁华,繁华从不记得你。

这是一片充满传奇的土地,每个人都怀着美好的幻想往里挤,就算不能拥有,也想伸进头看看。高耸入云的地王大厦,那曾是中国的第一高楼,当我和梁凤书站在地王大厦楼下时,我和所有人一样,觉得它是个奇迹,会不用自主的仰望着,感叹一声:“好高啊!”,我甚至计算过,我们全村人赶着鸡鸭牛羊、拖家带口,也填不满这栋大楼,谁修筑了它?谁享受着它?

钢筋混凝土浇筑的都市,不带一丝怜悯的情绪,每个人都是为了钱,都是想留下来,没有对错,我心痛那些芳华佳人,虽然她们带着假面,依然可以看见她们的不甘和泪水。

“跟一个像耀仔那样的人逢场作戏,应该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了,不值得同情和可怜吗?”我是真心的,恨不能我把她们全部拯救了,但我这伟大的理想不能说给梁凤书听,我腿上的疤还在,我不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梁凤书对我的怜悯之心很是不屑,她的话几乎是一针见血,洞穿了我的心:“你可怜她们,是因为她们长得漂亮,那么多在街上乞讨的人,你怎么没可怜他们?你怎么没想拯救拯救他们?你根本就没有同情心。”

我有说拯救吗?回忆一下,没有说,好险,是她妄自猜测的,是啊,我怎么老是同情那些沦落了的姑娘,好像真没同情过满大街乞讨的人,甚至经常很反感乞讨的人,我变态了吗?我真没同情心吗?起码不能承认:“凤书,不是这样的,我同情姑娘,是因为她们付出了自己的美丽,自己的青春年华,你想想啊,明明不喜欢,偏要装着很喜欢,尽管是为了钱,可是心中肯定委屈啊。乞讨的人不一样,他们没有为给钱的人付出过。”

梁凤书放下手中的书,势要与我展开一场大辩论,她沉着冷静,眼中灵光乍现,咬着手指,她已经思绪万千:“根本不是这样,乞讨的人付出了人格,付出了尊严,他们让不乞讨的人看到了自己的优越感,他们餐风露宿,居无定所,还要被人驱赶,一天也要不到几个钱。那些女人就算付出了,她们挣得可不少,她们可以选择进工厂,当服务员,业务员,她们却选择了最轻松、最快捷的挣钱方式,委屈算什么?谁没有委屈?”

我要试着为那些风尘中的女子辩解几句,那个人群太庞大了,庞大得不容忽视:“凤书,人生最宝贵的是青春年华,那是女人最宝贵而短暂的时光,一过就再没有了,跟换的那些钱比起来,钱不是很少吗?乞讨什么年纪都可以,风月中捞钱却不行,只能那么短暂的时光,尽可能的多挣钱,她们承受的不只是委屈,生活逼迫她们义无反顾的埋葬了青春,埋葬了人生最宝贵的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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