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地爽,我们放学回家的路才会有欢乐,背着麻袋的和背着帆布包的,一起走在那条放学的回家路上,不管中午有没有饿肚子,此时都得寻出一些欢乐来。
童年里,人极其容易欢笑,掏一个鸟窝,烧一窝野蜂巢,看见别人摔倒在地上,山风突然吹起落叶,天上的云变换成各种动物的模样……都能让我们觉得好开心,还有肖玲玲的歌声,我们一起唱起来时,歌声在山沟里回荡,庄稼地里正干活的人,也会直起腰来,为这歌声仰望。
到傍晚放学时,这条路上全是孩子,我们六个一起,越走人越少,直到只有我们时,那就快到家了,因为我们这两个村处于两镇交界处,是离镇上最远的村了。
苦逼的孩子是不知道苦逼的,有一口吃的,还能上学,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那时大一点的李木和李敏常常说:“真搞不懂,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不爱上学,不上学,在家里要做多少事情啊?”
这话别的孩子不懂,我和肖玲玲能懂,李文白家的孩子那样爱上学,是因为在家里有做不完的事情,农村里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付出体力和汗水,干得看不到尽头。而上学就好多了,天刚蒙蒙亮,凌晨五六点就从家里出走,到傍晚时,才回到家里,最多就是上山割一回猪草,一天下来显得轻松多了。
这条上学的路也并非是坦途,总有那么些恶霸一样的孩子,在这条路上称王称霸,我们六个一道,几乎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只有那么一个不上学的孩子,不只什么时候,他知道我和肖玲玲每天会带两毛钱零花钱后,天天就开始惦记我和肖玲玲的四毛钱。
这四毛钱能买四块冰棍,或者一个土面包,或者十六杯甜糖水,或者四十颗裹着糖的花生米。我和肖玲玲一般是用来买甜糖水,请李文白家的孩子一起喝,他们兜里从来没有一分钱,但他们喝了我们的糖水,却不帮我们一起对付那个路上的小恶霸,我和肖玲玲也不计较。因为他们在外面只要有一点点打架这样的是非事情,不管对错,回去一定得挨李文白一顿好打,已经被打怕了,在外面打架这样的大事情,只能交给我和肖玲玲,因为我们两个不挨父母打。
那个小恶霸出现在路上时,我们一般是飞快的跑,他常常是跑不过我们的,我们满山遍野捡蜗牛时锻炼得好。在这一点上,我和肖玲玲是非常有英雄气概的,我们的英雄豪情来源于不会被父母打。这个小恶魔力气很大,我们联手也很少打得过他,被他抢了好几次两毛钱,有时候一毛钱,总之这小恶霸是不会空手而归的。
被小恶霸抢了那么几回后,我和肖玲玲便私下想办法要狠狠教训他。那一天上学,雾色朦胧中,那个小恶霸的身影又出现了,我的四个一母同胞一如既往地放慢脚步,与我和肖玲玲拉开距离,其实他们不用害怕的,他们又没钱,有时会被小恶霸打两巴掌,那也比挨李文白的打轻松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和肖玲玲早已选好了远途的悬崖,等着好好教训这个小恶霸,看见他向我们如鬼魅魍魉一般的靠过来,我们慢慢往悬崖边上走去,走到悬崖边上时,我们两个再分开站着,趁着大雾,小恶霸趾高气扬的追过来,我顺手轻轻一推,小恶霸就飘进了大雾中,随即听到一声惨叫,我和肖玲玲拔腿就跑,也管不了小恶霸的死活。
自那次以后,或许是小恶霸害怕了,又或者是他看不上我们这几毛钱了,再没遇到他,他那次有没有受伤我们不知道,他已经改为到处偷鸡偷鸭了,几个村里的人渐渐都知道了这小恶霸的名声,只有他从村里路过,鸡鸭总会少几只,很多人家怕上了这个小地痞流氓。
有的人家也是不怕的,鸡鸭丢了,就到这小恶霸家里去兴师问罪,小恶霸的父母说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对来兴师问罪的人赔礼道歉了事。
等我初中毕业,这小恶霸已经被劳教了,又过些年,我从外面回到村里,听说这小恶霸被枪毙了,对于他,我是一点同情心也生不起来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割草的背篓越来越大,捡蜗牛的任务越来越重,李文白家的孩子仿佛长得慢,我和肖玲玲渐渐已经与李木一样高了。
有钱的日子花红柳绿,穷人的日子千篇一律,天没亮就起床,天黑了还在回家的路上。
冬天的日子最难熬,肖玲玲穿得厚一点,我比李文白家的孩子好不了多少。李瞎子没办法种庄稼,算命挣的那些钱要用来买口粮,我一上学,他的钱也紧张起来,常常要借学,开学以后慢慢算命挣了还。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冬天怎么会那么冷,就算不下雪,记忆中也觉得比现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冷很多,整个人都是冰棍一般,嘴唇冻得裂开,嘴唇高高肿起来,唱歌都张不开嘴。
没有大棉裤大棉袄,也没有二棉裤和秋裤,我穿两条平日的单裤,李文白家的孩子始终是一条单裤,遇上下雨天,整个人从早发抖到晚上,人就那样一年一年的奇迹般活过来了,冬天的故事,总是伴随着凄美,如那嗖嗖的北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摇曳时都显得那样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