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忽明忽暗,终于抵挡不住夜色,沉沉地掉下了地平线。没有星星的天空是宝蓝色的,再远一些,树林中透出的光是附近山庄酒店的灯火。再远一些,没有灯火也没有星光,夜色凝聚一团,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
唐宛又不会来了。
陆韧读到了她的信息:“提琴表演延后了。抱歉。”
目光转向花园中心。陆太太给自己的丈夫带上了生日礼帽,那个男人喝醉了酒,红通通的脸泛着油光,说话的声音也粗了起来。两个孩子捧着蛋糕递到爸爸面前,男人装模作样地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灭了。
合影环节,陆太太叫女佣上楼把女儿抱下来。陆韧像往年一样,默默地端了杯红酒走开了。别墅的某个角落里,还藏着母亲的一幅画,他总是借这个机会去那个房间默默地待一会儿。
当他走到门廊上的时候,从门里走出一个略显单薄的女孩。棕色长发梳成马尾,手里牵着个走不稳路的小女孩。门廊上的灯把她的脸照得格外柔和,到不像是玫瑰了。她眉眼低垂,但又和昨天晚上那个妩媚无力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注视她的时候,她也看见他了。那一刻她的眼神是惊慌多过惊喜,她害怕他认出她来,便又很快低下头,牵着小女孩往花园里走了。
“小苏是我最近找的幼教,英国念书回来的,教过张总他们的小孩。”陆太太显得很高兴,毕竟曼殊这样拿得出手又有经验的保姆很不好找。
宾客中有人附和:“张总的小孩我见过的!哟哟,从小就双语,不得了的!”
曼殊大方地笑着把孩子带到她母亲面前。陆太太显示出富有母爱的一面,把孩子抱起在怀里,又快步走到自己丈夫身旁坐下,两个小男孩懂事地站在旁边。
陆韧正在理清和曼殊的关系,冷不丁听到陆太太在叫自己:“陆臻陆韧,你们两个也过来照相啊!”
陆臻年纪小,虽然不情愿,但是长辈的话她还是听。陆韧不愿趟这趟浑水,只远远摆了摆手。
陆爸爸见他不识趣,远远地便朝他叫:“还不听你妈的话过来!”
“她不是我妈。”
这句话虽然说的小声,但在场宾客都听到了。陆臻又跑过来拉他的袖子,陆韧不动,只听见父亲极生气地在叫他。
他硬着头皮过去了。那一圈宾客本来都其乐融融地站着,见他来了,仿佛为他开道似的散开。陆臻拉着他到父亲身边去,两个人站在双胞胎小男孩旁边,本来是一家人,却显得无比突兀。
坐在丈夫旁边的陆太太突然说:“陆韧陆臻,你们俩太高了,往右走。”
陆臻扯着他的袖子往右挪。
“再往右些。”
人群突然安静了很多,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陆韧都听到了。
“再往右些。”
陆韧开始愤怒,但他不好发作。他不是喜欢在人群中出丑的人。大家都知道陆太太什么意思,但没人点明,也不敢多看这两兄妹两眼。
而他们的父亲坐在那张花园扶手椅上,醉得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慈爱地抱着一个孩子,给另一个孩子喂蛋糕。
陆太太点点头:“好了好了。我们准备好了。”她又看向花园另一头的摄影师,胡乱地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转头对陆韧说:“你们两个,再往右一些。”
陆韧和陆臻已经站到了人群的最右侧,再往右,怕是再大的相机也装不下。陆臻面露难色,说道:“再往右就没有人了。”
陆太太笑了:“哪里没有人,你们两个不是人吗?”
春夜里的风不带一丝暖意。陆韧转身离开,陆臻却仍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所有人都看着他,也没有人制止。陆太太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抬手示意摄影师可以继续。
咔嚓一声,相机镜头里留下了这个不那么快乐的瞬间。坐在正中的陆太太格外开心,脸上浮现着胜利者的骄傲。中年男人沉浸在自己一手制造的幻想般的家庭里,旁边的孩子百无聊赖。宾客强颜欢笑,或是表情里带着些第一次经历这种闹剧的不可置信。而陆臻呢,根本就没在画框里。
陆太太指着陆臻,高声问道:“这个姑娘框进去了没有?”
摄影师摇摇头:“人太多了,没有。”
陆臻仍愣着站在原地,她忘记了自己平时最有气势的那一套姿势:此时的她应该双手抱胸,双腿岔开,最好是抬起下巴,做个骄傲的不良少女。可这个时候,当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时候,她像个罚站的小学生,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既不是委屈也不是生气,而是单纯的一种难堪。
陆韧又倒回去把陆臻拉走了:“叫你不要听她的。”
陆太太没理,高兴地拍拍手,宣布接下来的节目。人群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样子。
报上、网络上,这个家庭的孩子就只有叁个。陆太太下定了决心,以后也只能有这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