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无定道长说,你曾跟随过西北督军方显茂?”
“跟过。”
张帮主的语气便有些狐疑了:“你在西北当过兵?”
“算吧。”
“那你可知,方显茂与常妄之后,有个女督军——夜随心?”
柳怀音听过夜随心的故事。传言里她要么是个神一样的菩萨,要么就是个有三头六臂的恶罗刹。南祁人的戏说往往不着边际,一吹就会吹过了头,但至少在这些传言里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居罗是被她灭的。
“张帮主关心那个夜随心作什么?”宋飞鹞不解。
“因为我听说,她没死。”
“哦?”
“但……应该不会,”张帮主轻松地笑笑,“若一个人真有那般的能为而至今没死,早把北越打下来,自己坐江山了。”
柳怀音听得篝火噼啪作响,理当是她用柴枝拨动了木柴。
“看来张帮主认为,一个人当上皇帝就是人生的顶峰啊。”她感慨道。
“世人皆如此,这没什么好奇怪。”
“说的是,世人皆如此,”宋飞鹞转言道,“但张帮主会是这样的人吗?”
“你说得对,”张道和承认道,“或许,老夫以前曾那样想过,但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呢?”
“因为老夫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都怕死。”
“我听说您明明有两个儿子。我看您离开总舵之时,不是还将帮内大小事务交给您其中一个儿子处理了么?”
“只是暂交于他罢了。”
“听起来,您好像不怎么信任您儿子?”
“呵……”张道和恻恻地笑了一声,“宋姑娘,这天底下,人最能相信的,唯有自己。什么老婆孩子这啊那的……都是假的。”
“张帮主说笑了,世人活着就是为了娶妻生子传承后代,若是连子嗣和枕边人都不相信,这个人也未免太可悲了。”
“什么枕边人,就是个生孩子的,”张道和不屑道,“至于儿子,我若死了,他受我衣钵;但我若不死,我创下基业就还是在我手里。史书上那些个盼着皇帝老子死的儿子们也多得是,若我一直不死,就怕他伺机而动啊……”
“您把您儿子说得像一头白眼狼,何必呢?”
“老夫被背叛过,知道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这就是为什么,老夫要找到遥山。”
“哦……”
“宋姑娘,谳教兰家以前传言,遥山中藏了个秘密,人入了山中,能得到掌握人体的方法。这个方法可以是变化,如吴全;也可令习武之人武功大进;而老夫所求不多,只要永葆青。若人能得永生,还管什么后嗣呢?”
宋飞鹞一口道:“可惜这是迷信,我不太信这些的。”
但宋飞鹞的态度却令张帮主有些不满:“宋姑娘为谳教新任教主,且亲见过被神附体的人,怎么还能一口一个迷信呢?须知迷信也事出缘由,迷信迷信,不可不信啊。”
“啊……也是。”她敷衍道。
张道和的绪却有些激动:“老夫找了遥山十年,这十年来,也搜集到了不少消息。真真假假,老夫心中有定论。本来是打算放弃了,谁知一年前,开始流传了有关谳教教主的事迹……令老夫不得不想起以前搜集过的那本《怪症杂谈》。后来平越一事之后,老夫才知,原来宋姑娘与老夫所见相同啊……”
“过奖。但张帮主就是因这一连串才这么相信遥山中有神的么?”
“不错,未见到吴全之前老夫是不信,甚至他死之前,老夫还有犹疑……但是,太巧了,他一说完,就有惊雷砸落,遥山之神确有其事了!”
“好吧,即便遥山中的神真的存在,张帮主怎知神一定会如你所愿,让你长生不老呢?”
“所以,若我失败,还有我儿子坐庄。至少在这南祁,我张家,依旧万古留存。”
“北越若打过来,南祁不存,张家也不存。”
“那便打。生意人最乱世,乱世能牟利。”
“张帮主,那是卖国。”
“宋姑娘,那不叫卖,叫做让。君子谈判,和气为上,为什么要那么大动干戈呢?你是北越人,遇到我这样的,理当高兴才对。”
“啊,是啊……”宋飞鹞终于无奈道,“可是,既然张帮主如此怕死,当晚枢墨白掳劫你上山之时,你有没有怕过,他杀你?”
“宋姑娘啊,没有发生的都不是现实,没有再提的必要。至少老夫现在还活着,就说明南祁还是需要老夫的。很久以前我也是个跟你、跟枢墨白一样的年轻人,也有那么一番志向……但是我跟你们始终不同。我确实怕死,但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怕死,而是距离死亡近了,就怕好不容易用一辈子积攒的一切全部消失。如今枢墨白没有杀我,就证明天命所归,我想要继续延续寿命。”
“您在跟天赌。”
“与天斗,其乐无穷啊。”
于是他们相视一笑,闲聊轻描淡写,但听得柳怀音胃里不太舒服。
“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宋飞鹞虚心请教,“漕帮人马离开多,我们拖了几天,接下来要如何赶上呢?”
“不用担心,老夫自有方法,可追上他们的步伐。”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帮主,前方五里发现漕帮人马……”
张道和抚掌大笑:“对了,寻遥山,先至巫山,老夫又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