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色黑得很早,就像今天这样……”塔吉安娜说,“所有人一开始只闻到一股尸臭,然后看到了火光,但谁也没想到破城而入的居然是死人。”
她用一种挑衅的眼光盯着刘弦安:“是穿着你们汉人甲胄的死人!进城来见人就杀!我妈妈为了保护我,被一个死人杀了……”她狠狠揪住刘弦安的衣角:“而在那些死人的背后,是那个女人——你的那个妹妹,她正在吹响号角,吹了两声……是她在命令他们!”
……
“嘟——”
宋飞鹞吹响了号角。
该怎么形容这种声音呢——柳怀音想——沉闷、压抑,甫一响起,心口便会跟着震颤,不由肃穆了起来。
“我以前,吹过号,”宋飞鹞吹完,把那号角握在手中摩挲,“但其实我原本并不是吹号的,所以一开始调我去吹号,我是不乐意的。但后来我又乐意了,因为我发现,号也是兵器。”
她手臂向前平平伸出:“一声号,三军一鼓作气,杀!杀得硝烟蔽日,杀得死尸遍地,都是因为我——是战是退,他们都得听我的号令!”
但是她喝了一口酒:“……所以责任在肩,就更不容半点马虎。一旦吹错了,后果可想而知。三军的动向都掌握在吹号人的号声里,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葬送一个城池……”
她忽然静默下来:“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柳怀音不明所以。
“后悔……葬送了许多城池。”
……
“……那个女人找到我的父亲,砍下了他的头,然后她又下了令……杀死了城里所有的大人……她屠戮了我们的同胞!列克安叔叔,还有约然婶婶,还有……我认识的几乎所有朋友,被她杀死了!”
……
“我在一些人的眼里是魔鬼,我杀的人太多了。我后悔于我杀人的目的,”她坦承,“但我不后悔杀人本身。”
她从不后悔杀人的结果,她用她的天赋提前结束了两国的交战,她杀死无数的大人,只留下可教化的孩子,只为了不让这些异族人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但是,不,她从未因此高兴。
杀人不值得高兴。
带着复仇的目的杀人,浅薄到不堪一提。
并且,无论她怎么屠戮那些异族人,她的同袍们也再不可能真正还阳了。
“杀人本来就是不好的……”柳怀音喃喃道。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他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南祁,只是秉着多年来玉辰山庄的教导抗拒战争,抗拒杀人。
宋飞鹞一语就挡回了他的幼稚:“两军交战,你不杀对方你就死了。你当你是宋襄公啊。”
“可是或许也可以用别的方法,来淡化仇恨……”他提议。
“北越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试图与居罗交好,可结果呢?”她面具外的半张面目又狰狞起来,“你想知道周艳娘怎么死的吗?”
“……”
柳怀音不想知道,他咽了口口水。
“你不想知道……我也宁愿我不知道……”她提起酒壶,又喝了一口,“我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死在西北了。你不会理解的,你们南祁的人都是不会理解的,你们的皇上甚至只是一只猫。”
“那……也是无奈之举!”柳怀音不知不觉为南祁辩解,但他脑袋瓜里摸索了一阵也想不出辩解的理由,只得道,“我听说,居罗和北越的仇恨,始于北越先窃取了他们的书……如果北越没去偷东西,不久什么事都没了吗?”
“那么在北约窃取他们的书之前,居罗就没有进犯过汉人的边境吗?更早之前,北方六城又是如何失去的呢?”
“这……”
宋飞鹞训斥他道:“小子你给我听好,幻想他国永不进犯、世间一片祥和,愿望是好的,但这愿望与做春秋大梦无异。居罗人对汉人的仇恨很复杂,最早源于他们的圣典,《藏海诫音》。想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