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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甘2

“哗啦”。

瓷碗碎裂一地,绽放着锋锐的边缘。而窗帘兀自摇曳,微风正惬意。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08

谢春只稍稍用了点力气,就推开了那扇门,那扇囚禁并毁掉了甘天宁一生的门。

他离开书房时那两人无声以眼神询问他要去哪儿,虽然神情惶惑,却依然有挡不住的狂躁,仿佛失控的引擎擦起了火花就再也没法熄灭——

直到殒命悬崖。

谢春顺手拿走了一盒烟和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摆了摆手:“你们自便,我要找个地方睡觉。”

他们没敢拦住谢春,而谢春也并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出乎他意料,以甘天行的性格,居然没让人把这间房封死,也没有试图用温馨布置美化那些血迹,而是仍然让房间保持着原样。

床头那暗沉的银灰色铁锁虽然被打磨得光洁,但每个链条还是凝结着擦洗不去的血污。不合时宜的落地窗依然明媚,整间屋子透着一股虚伪的整洁感,有人细心清洗窗台缝隙,却没有人会在夜晚拉上窗帘。

谢春叼着烟站在窗前,模糊地笑了笑。

角落里甘天宁的影子在星光下仿佛和他重叠,他们是一体回魂的鬼魅,也是永不相交的昼夜。

谢春没有一点属于甘天宁的愉快记忆,他不过是个被玩烂了的婊子。但世间事从来公平,他至少还能从客人身上得到钞票。

他还能吃能喝,会笑会困。

他还活着。

谢春吸完了一支烟,弯腰试图拉开床头柜找个烟灰缸。床头柜是锁着的,一定会难倒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但难不倒一个浪迹街头的人。他轻巧地摸了根铁丝旋开小锁,捞出从前甘天宁的“客人”们常用的烟灰缸,还在手里甩了甩——

虽然那些人更偏向直接用小少爷当烟灰缸,在他身上摁下滚烫的烟灰是种有趣的消遣。

谢春漠然地发现自己全都记得,但已毫无感觉。于是他伸了个懒腰,没有拉上窗帘,就借着明晃晃的月光翻身上床,坦然入睡。

想了想,他还是伸手捞起了那条铁链,拥在怀里。

——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不会主动伤害他的东西。

09

“早安。”

谢春睁眼时发现甘天行坐在床侧,双手深深地抵着头,在太阳穴上掐出了红印,想必已经这样憋屈地待了一晚。

“早啊甘老板。”既然客人先打了招呼,他也没理由不回应。谢春伸了个懒腰,还不是很想起身,便枕在扭曲的铁链上又浅寐起来。

他可能有点斯德哥尔摩,当初甘天行有整整一个月只让他待在墙角,他从此养成了枕着链子盖着链子睡觉的习惯,如果能变成铁链无知无觉就更好。

那种仿佛能锈蚀大脑的凉意真是动人。

甘天行毕竟是甘天行,尽管嗓音已然嘶哑不成调,他仍然回复了镇定:“你想杀了我们?”

谢春先是瞪大了眼,接着捂着肚子毫无仪态地大笑了起来:“我可不想进监狱,就算是对我这种人来说,那也太刺激了。”

他话里粗俗而自暴自弃的暗示剧烈地刺痛了甘天行,他发觉自己睁着眼眶到目眦欲裂,却合不上眼。

仿佛每个微小举动都变成强制性的自我惩罚。

“何况我觉得为了你们两个获罪很不值。”谢春摸上床头柜的烟,点燃了一支缓缓吸着,一手百无聊赖地把铁链较细的一端甩来甩去。

“我可以杀了岳毅然后自杀,如果你想。”甘天行是完全冷静且认真的,天还没有亮透,隐约一线光飘摇起谢春淡白扎染的亚麻长裤,他仍然清瘦得形销骨立,因孤寂而无惧。

甘天行看迷了眼,沉着气近乎激动地等待着宣判。谢春纤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近乎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现在就跳下去?”

甘天行猛然抬头,执迷而痛苦地盯着他,两行眼泪从看似无动于衷的面容上滚滚砸下。

谢春又无所谓地笑了:“你还想先获得我的原谅?这交易可真不公平。你要我原谅你,而你能付出的不过是一条命。”

一条烂命而已,如此轻描淡写。

“我不要哥哥死。”

“我要哥哥永远陪着我!”

“我一定会死在哥哥前面,这样我就不会伤心了,哥你又有白头发,我帮你拔掉它——”

至少这些童言童语有一条成真,他的确是死在了甘天行之前。

10

甘先生是永远不会放弃追求利益的,谢春冷眼看着颓丧的男人不再提起轻生话题,转而告诉他岳毅已经派人做掉了他的老板,从今以后不会有人再逼他做任何事。

“你想不想继承——”

“不想,我不想坐在一滩自己的血上。”

谢春眯眼,倚在铁链上继续享用他那支烟:“何况我能做什么?我也只会卖身而已,托赖甘先生教导。”

“其实你们不用想得那么麻烦,我真对你们没有一点企图,只不过恰好遇到恰好做了单生意。”当初上过甘天宁的人实在不少,对小少爷垂涎回味的也大有人在,所以长得相似的他很受欢迎,会遇到岳毅根本是早晚的事。

“我记得天宁、你以前……想去教书。”甘天行此刻真的可以把全世界给他,但只是谢春手中一截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就成了他的催命咒,让他痛苦地捂着耳朵恨不能逃开。

他不知道天宁是不是在故意引诱,主动踏入陷阱,主动邀请他用最直接的方法留下自己。他的确想这么做,但甘天行再也受不了心脏上磨刀的钝痛了。

他伛偻地站起身来,捧起一个盒子,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你会想起来的,就像天宁永远会留着这些……”

他终于敢正视笑吟吟的谢春,和那条蛰伏如黑色大蟒的铁链。

谢春拈起一张玻璃似糖纸,溢彩流光。记忆深处他知道这是甘天行为甘天宁剥过的哪一颗糖,但这和谢春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甘先生,甘天宁想要什么一向是你决定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而现在,这些都毫无意义。”

他悠悠喷出一个烟圈,烟头的火光熔岩般吞没了那些被精心压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糖纸。

甘天行静默地看着,闻到的却是无尽的纸钱烟灰。

“你知道我可以把你再绑在这里,你永远、永远也不能再离开我。”

“我能,而且会是你亲手放了我。”谢春乐不可支地屈身向前,手指上唯一残余的温度是烟灰:“你要我想起来,但你看来才是真的失忆,甘先生,你还记得你弟弟是怎么逃出这间屋子的吗?”

死魂灵纯然恶意的戏谑本身已是最佳复仇,每时每刻甘天行都仿佛经受一场直到末日审判的凌迟。然而随即而来的下一句话却割到了他的咽喉,割裂了他头身分离,却依然在痛苦中苟延残喘——

谢春冷冰冰地亲吻他的右手,语调温柔似咏叹:“你想拿碎瓷片割断他的喉咙,用这只手。”

回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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