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清楚,那是因为她背上的伤。
每当他躺在床上,午夜梦回时,他总会因恶梦而惊醒,却再也不是因为旧时的梦魇,而是因为梦到自己不曾来得及救她,只能看着她在那黑暗的长廊,或在那肮脏的地牢,因为血流不止、伤口溃烂发炎高烧不退而死。
所以,他再次远离了睡床,宁愿睡在沙发或地板上。
他很久以前就学到了,睡得不舒服,梦就不会那么深,比较容易清醒过来。
火焰吞噬着柴火,将那些木头烧得通红,他看着它们,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让那热源包围他始终觉得冰冷的身体。
但最近,即便生了火,他依然感觉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温暖起来。
寒意,像是透进骨子里落地生根,再也不会离开。
不自觉的,他握住了脖颈上那条她送的项链,项链的坠子,不是什么高级的宝石,只是颗黑色的石头,但它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好,是她陪亲戚的小孩去海边玩时捡的。
他记得那一天她拍了张照片给他,照片里阳光普照,蓝天与大海连成一片,地上有着各色的石头,她摊开了手掌,手心里放着的就是这颗石头。
她将它捡了回家,在上面打了d,绑上皮绳送给他。
即便那一天他不在那里,也从来未曾到过那个地方,但恍惚中,他却几乎能听到浪花拍打着石头,听见她的笑声,听见她呼唤他的名字。
然后忽然间,他惊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人还在木屋里,而屋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壁炉里的火仍在烧,但他依然觉得好冷好冷。
阳光、蓝天、大海……还有她……都只是幻觉……
忽然之间,一切变得如此难以忍受,等到他发现时,他已经起身走上前,再一次的把那个在壁炉旁的东西c上了电源。
下一秒,它亮了起来,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他坐在地板上看着它,感觉好了一点,真的好很多,而且这里更靠近壁炉,也比较温暖。
他舍不得离开,所以继续坐在那里,将毛毯拉紧,伸手调整上面的小东西,假装自己还在那栋纽约的公寓,还生活在那七天的奇迹里。
他一直坐着看它,彩色的霓虹不断变幻,看着那些缤纷的色彩,他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下来,裹着毛毯躺下,闭眼睡去。
远远的,女人下了车。
需要我陪你吗?男人问。
她摇摇头。
男人看着她,再次提议:你知道,你其实有别的选择。
这话教她为之莞尔,不觉露出微笑,过去这些日子,不少人和她暗示或明示同样的事情。
如果有需要,我会告诉你。她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说。
男人朝她伸出手,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勤哥,谢谢你。她说。
不客气。他笑着亲吻她的额头,然后放开手。
她又用力抱了他一下,才笑着转身走入那条小路,穿过森林,朝目的地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男人轻轻再叹口气,然后开车离去,只是他刚开出一小段距离,就熄火停车,走入森林,爬上山坡,没有多久,很快找到另外两个男人。
即便雪仍在下,他们还是很快弄好了一个还算舒适的窝,这个地点视野良好,风景秀丽,能清楚看见下方的木屋。
那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把一杯热饮递给了他。
他将热饮接过手,在男人身旁坐下,没有多久,另一个女人从另一头出现,看着他们三个,她好气又好笑的问。
告诉我,如果不成你们打算怎么做?打昏拖回去?
三个男人很有默契的同时看着她,一起保持着沉默。
天啊,他们还真打算这么做!
女人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只能无言的跟着坐在一旁,盯着那不远处的木屋看。
真是的,她希望那家伙识相一点,否则她真的不知道屠家父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亏她以前还觉得大猩猩很夸张呢,现在看来,大猩猩真的明理多了,他了不起就是暴跳如雷的叫嚣两下而已,哪像身边这三个。
这就是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吧?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想笑,然后最高大的那个男人递了热饮给她,另一个给了她暖暖包,还有一个则给了她一排巧克力。
很快的,她的心情好转起来。
不一会儿,平常最安静的那个,掏出了一副扑克牌,那真的很好打发时间,尤其是她总是会赢的时候。
好吧,她想他们父子三人也不是那么疯拄,大概只有一点点疯狂而已。
她一边和他们打牌一边开口问:你们确实知道绑架是犯罪行为吧?
那不是绑架。发牌的那个男人头也不抬,只用他粗嗄的声音,淡淡道:我们只是带他回家。
闻言,另外两个男人都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胡扯。
女人轻斥一声,可虽然这么说,她还是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白雪轻飘飘的落下,木屋的烟囱冒着白烟,玻璃窗内透着微光,看起来莫名温暖。
断断续续下的雪,慢慢在地上堆积。
女人踩踏着白雪,在黑夜中前进,除了眼前木屋透出来的光亮,这附近没有任何光源,也许她应该要打开手电筒,但她担心会惊动屋里的男人。
因为紧张,她的手心有些汗湿,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见自己从口鼻吐出来的气息都化成氤氲的白烟。
好不容易,她桌到木屋前。
一辆小货车停在屋外,下午她曾远远的用望远镜看他开着这辆车离开那间店。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冲过对街,将他给拦下来。
这男人下定了决心离开她,他滑溜得像条鳗鱼,即便是在密闭的房间,她都不确定她能逮住他,在任何开放空间拦阻他更是件蠢事。
她比谁都还清楚这件事,所以她等,耐着性子,等他回到这里,等天色暗下来,然后才过来。
纵然如此,她还是很紧张。
屋子里好安静,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里面。
她听不见丁点活动的声音,她深吸口气镇定自己,他一定还在里面,白雪掩盖了她前进的声音,而几分钟前,她已经请阿震哥帮忙把他的监视保全系统都关掉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二哥帮忙复制的钥匙,悄悄伸进门锁里,用最慢的速度转动,轻轻的,它响了一声。
黑夜里,那轻响感觉好大声,她不自觉屏息,害怕会惊动到他,但屋里还是没传出声音。
她推开门,飞快闪身进去,无声无息的把门关上。
屋子里,有木头燃烧的味道,当她关上门转过身来时,只看见一室的缤纷。
有那么一瞬间,她愣住了。
壁炉里的火静静的燃烧着,她知道他生了火,她看见烟囱冒着烟,但她没料到其它的,没料到那个在壁炉旁,不断变幻闪烁,散发着五彩光芒的圣诞树。
她压着心口,震慑的看着眼前的景像。
那棵树很小,是个塑料做的便宜货,只有一百公分高,他把灯挂了上去,c上了电源,整个人裹着毛毯,侧着身体,蜷缩在它前方。
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彩灯,但还是有许多彩灯的光芒散落映在墙上与天花板上。
她认得那棵树,那是她在纽约买的,她不知道他将它带了回来,还组装起来,他明明对圣诞节很无感的,但他却睡在那棵树下。
各色的led灯,间错交杂着熄灭再亮起,将一室点缀得色彩缤纷。
男人裹着毛毯躺在那里,背对着她,呼吸轻浅。
穿着靴子,她掏出手枪,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绕到他面前。
五彩的灯光洒落在他疲倦的脸庞。
他累了,她知道。
这该死的男人才刚刚飞越了大半个地球,潜入另一处豪宅作案。
她应该要痛揍他一顿的,她现在还是想,但这男人像个流浪的小孩一样蜷缩在圣诞树旁的悲惨模样,真的让她狠不下心来。
他瘦了,还剪了头发,虽然这样让他的脸完全露了出来,但本来就有些棱角分明的脸庞,看来却更加立体。
沙发旁的小几上,有着吃剩的火腿罐头和面包,那东西难吃得要命,对她来说那根本算不上是食物。
这男人明明很挑食的,而且他根本不缺钱,她不知他把自己搞得这么悲惨是为什么,长期吃那种难吃的东西,他不瘦才有鬼。
恼怒和心疼在心中交错成复杂的情绪,最后她还是举起枪对着他,张嘴叫唤他的名字。
杰克。
他几乎在瞬间就清醒过来,没有起身就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她没给他机会,迅速抬脚踩住他拿匕首的手腕,那把匕首眼熟得很,还是她送他的,教她看了又气又恼。
别动。她将枪口抵着他的脑袋,凶狠的说:你敢动试试看。
一看见她,他就愣住了,完全没有试图再反抗。
她从腰后掏出手铐,铐住他的手腕,然后再铐着沙发的椅脚。
他呆看着她,一脸的傻。
确定他不能轻易开溜,她收回手枪,瞪着他讥讽的问:你真的叫杰克吗?还是我应该叫你希闵?
那个名字,让他僵住,像被戳了一刀。
希闵不是我的名字。他哑声开口。
那个变态叫你希闵。她瞪着他,把外套脱掉扔到一旁,冷声说:对他来说,你就是希闵,不是吗?
那不是我的名字。他脸色苍白的坚持着。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脱去沉重的长靴和袜子,扔到一旁,冷冷的道:我听说的不是这样。
心头一寒,他握紧了拳头,哑声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你说呢?她看着他。
他闭上了嘴。
保持沉默,很好。
那让她又想揍他了,她眼微眯,红唇轻启,冷酷的说:所以你以为你把他进了绝路,将他赶尽杀绝,我就不需要知道原因?看在我背上挨了那两刀的份上,你他妈的至少该把原由告诉我!
他的脸在瞬间变得更白。
这反应让她心里更加笃定,再次狠心的开口,凶恶的问:你为什么要做小偷?戴维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下颚紧绷,不自觉握紧双拳。
杰克,我需要知道。她走到他面前,蹲下,直视着他的眼。
他不想说,他想移开视线,但她直视着他说。
你欠我这个,你欠我一个理由,一个原因。
他是欠她。
但他不能,他——
思绪因她的动作而停止,仿佛知道他已经动摇,她在那一秒转过身背对着他,然后脱下身上的毛衣。
她雪白的l背上,有着清楚狰狞的伤疤,即便医生处理缝合过,它们在她背上看起来还是很恐怖。
那些伤疤早已经愈合,没有溃烂发炎的痕迹,但它们破坏了她美丽的肌肤,像一块丝绢上,突然被人拿刀割开再缝合,即便技术再好,还是有痕迹,还是很碍眼,让人触目惊心。
因为美丽,所以疤更鲜明。
剎那间,心痛如绞,如火在烧。
无法控制的,他抬起手试图抚平那仍微红的伤疤,我很……我很抱歉……
可他的指尖才轻触到她的肌肤,她就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迅速退开。
胸口,因为她的退缩,更痛了。
她套上毛衣,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来,盘腿坐在他面前,冷着脸,看着他说:你背上有同样的伤,我要知道为什么,我要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惨白的看着眼前美得让他几近心痛的女人,无法再次拒绝她。
她背上的疤困扰着她,它还会跟着她一辈子。
她说得对,这是他欠她的,她确实有权利知道一切,她有权利知道真相;即便那会让她更加厌恶他,将他打入更黑暗的深渊。
他不想让她看见真实的自己,不想让她知道那可悲肮脏的过去,可他欠了她,欠她一个解释,一个原因。
他深吸了口气,张开嘴试了几次,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那是x,ximen,希闵。
她猜也是,那变态称呼她是他的婊子,x指的是他,杰克。
戴维为什么要叫你希闵?
一瞬间,他眼角微抽,然后他开口缓缓道:希闵,在西班牙话中,意思是,听话的孩子。
是他在你背上刻下那个x吗?
不是。深深的,他再吸口气,抬手耙过剪短的黑发,垂眼遮住眼底的痛。
壁炉里的火光和led彩灯在他脸上映照出y影,她可以看见他吞咽着口水,看见他握紧了拳头。
他是那么那么的痛苦,她几乎想要放弃迫他,可那并不能解决问题,他的秘密造成了这一切,她不能在这时前功尽弃。
告诉我。她放缓了语调,温声道:杰克,你必须告诉我。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半晌,才喑哑的说:你知道我八岁的时候被绑架。
我知道。凤哥和她说过,她回红眼后,也和阿震哥确认过。
他是失踪儿童,所以他的指纹才会被登录在失踪人口的系统中,但他从来也没被找到过,甚至被认定已经死亡。
我放学回家时,在路上被人绑架,然后我被带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古老的地下室,潮湿、腐败、y暗……
他陷入过往的回忆中,悄声道。
我想回家,但他们痛扁了我一顿,嘲笑我的愚蠢。后来,有个比我大一点的男孩偷偷的跑进来看我,他要我把自己的名字忘了,不要违抗那些人,乖乖的听话、忍耐,不要哭。只要我不哭,只要我听话忍耐,就不会挨打,他们会给我一个新的名字,然后我就能回家。
她心口抽紧,为他感到心痛,为当年那个小男孩感到难过不舍。
他救了我,让我免于挨打和……他喉头一哽,额冒青筋的握紧了拳头,艰难的说:其它的事……
她屏住了呼吸,不让自己有反应,任何反应。
他正在告诉她很重要的事,她怕一打断他,这男人就再也无法把事情真相说出口。
所以她咬着唇,将双手交握在身前,安静的坐着,听他说。
颤颤的,他再吸一口气,道:汤搬说——想回家,你就要忍耐。还有,不要哭,他们喜欢看人哭,所以不要哭,这样会结束的快一点。
她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露出同情的表情,没将双手伸出去。
他重复那段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话,眉头微拧,继续道:因为他救了我,所以我照着他的话做,我照着汤姆的话做,我听话的忍耐着、忍受着那个绑架我的怪物,因为我没有哭,因为我很听话,所以那怪物用刀在背上刻下x,给了我一个新的名——ximen,希闵。
提到这名字时,他眼角微抽,像有人抽打了他一下。
火焰霹雳爆出了星子,瞬间亮了起来,又暗下去。
他抬起头,看着那团火吞噬着木头,像是在看着久远之前那个还以为可以回家的自己。
她听见他干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后桌,我发现汤姆骗我说我能回家,只是个谎言,那个地牢里,还关着其它人,其它男孩。我们每个人背上,都被那个怪物拿刀刻了字母。
他将视线从那晃动的火舌拉回到她身上,苦涩的看着她,突然说:有人说,连续杀人犯是美国才会有的一种产物,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头。
因为那里有fbi。他扯着嘴角,沙哑的说:连续杀人犯多数会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犯案,但有一些比较聪明的,为了避开追缉,会远距离跨州或跨国作案,州与州之间的警方没有跨州侦查权,就像国与国之间的警方没有跨国侦查的权力。特别是只是普通的失踪宴,或者警方以为只是单一的失踪、意外或杀人事件,更不会想到要去查询别的国家是否有类似的案子,或者将案子往上通报。你从事这一行,应该知道,若刻意想伪装成单独的犯罪案件有多简单。
是的,她知道,红眼就是专门调查意外的公司,但事实上,很多命案都不是意外。
他告诉她:连续杀人犯几乎都出产在美国,是因为美国的fbi联邦调查局独力于警察权之外,拥有跨州侦查的权力,所以才有许多的连续杀人犯因此被发现。事实的真相是,不是欧洲没有连续杀人犯,而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警方无法轻易调阅他国的犯罪资料。就算国际刑警组织可以这样做,也不像fbi的系统已经完备,国与国之间,也不像州与州之间,沟通起来那么简便,那牵涉到许多政治和外交问题。就像我刚刚说的,每当事件发生,也没有警方会想到要先查阅他国是否有相同类似的案件,没有人会联想到这可能是连续性的犯罪行为。
这个说法,让她毛骨悚然,然后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不由得震慑的脱口:绑架你的人跨国作案?
对。他看着她,嗄哑的说:他们是兄弟,哥哥绑架男孩来凌虐教育,死了就随便挖个坑埋起来,活下来的让弟弟负责销售贩卖。他们给我们新的名字,用英文字母来区分我们,我是x汤姆是t,戴维是d。
她又一震,诧异的问:戴维和你同样是失踪儿童?
叹了口气,他疲惫的抹着脸,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