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坐下,挽起二寸宽的白袖口,透着干净利落,拉起京胡,瞬间,弓弦舞动,张弛有力,神采飞扬。
明楼清了清喉咙,一段西皮流水唱得字正腔圆。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金酋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明月在哪一州&r;
明台跳起来,鼓掌,叫好
忽然,一阵悦耳的风铃响。
众人回头,桂姨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海青色旗袍,围着玉蓝色厚厚的毛线披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风尘仆仆地,满脸带笑地站在风铃下,给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阿诚满脸惊愕,恍若隔世。
明镜的脸上透出几分欢喜;明楼虽无惊异之色,也存几分疑虑之心;明台察言观色,不做表态;阿诚的京胡落了地,瞬间砸在地毯上,声音很闷,犹如阿诚此刻的心情。
阿诚。&r;明镜喊了一声。
阿诚扭头就走,第一次没有理踩明镜。
全家人都能听到阿诚关上自己房门的声音,沉重而压抑。
桂姨很尴尬,作为阿诚的养母,分别六年多,回来竟然是家门难进。
大华宾馆的贵宾房里,汪曼春一个人沉浸在无限的悲恸中,没有人安慰,没有人心疼,没有人来问一声。
那个唯一可以安慰自己、心疼自己、抚摸自己,在自己床前低声下问的男子,已经回家了。因为,汪曼春的心,还没有成为明楼的家。
也许,自己的心房还没有成长到足以满足他的所有欲望。
也许,是他自己迟迟不肯走进自己的世界,因为自己的世界太狭窄,根本装不下明楼的心气和清高。
这么好的男子,自己偏偏命当无缘。
自己最亲的亲人在家家团聚中的除夕夜惨死。
树倒巢覆。
孤女无依。
好端端的一个花木兰转瞬之间变作林黛玉,汪曼春抱着枕头,一个劲地哭,嘤嘤地哭。
忽然,电话铃声骤响。
汪曼春怕是明楼给自己打电话,第一时间反弹似的坐起来接电话。
喂。&r;她声音嘶哑。
汪处长,我是孤狼。我奉日本军部、特高科科长南云的命令,正式潜入上海。从今天开始,我将为您工作,成为您的耳目、喉舌。&r;话筒里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请汪处长振作起来令叔父的死,我很痛心。哭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滥杀也于事无补,我们要想在上海滩站稳脚跟,就一定要设法铲除抗日分子隐蔽的巢穴。&r;
你有什么具体措施和办法吗&r;
我会很快提供给你一些有用、可靠的情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有关我的任何信息,你都必须保密。这不是请求,这是南云课长的命令。&r;
是。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你&r;
我只为您工作,至于见面,不必了。&r;电话挂断了。
汪曼春下意识地喂了一下,放下话筒来,看了看,放好电话。甫一放手,电话铃声大震,唬了她一跳,马上拿起电话。
喂。&r;
曼春。&r;电话里传来极富磁性的声音,明楼的声音很低,不用猜都知道他是压着声音,偷偷打的电话,你怎么样我现在出不来。&r;
师哥。&r;虽然只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候,汪曼春依然感动在心,你能打电话来,我就满足了。不过,我也想通了,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会努力做事,我一定要把全上海滩的抗日分子连根拔除&r;她咬牙切齿,像一只受伤后的母狼,立誓要报复社会。
刚才谁给你打电话&r;明楼迟疑了一会儿后问。
电话没有啊。&r;汪曼春矢口否认。
曼春,你,注意休息大姐&r;电话里明楼的声音忽然惊惶起来,电话啦的一声挂断了。
汪曼春对着话筒,叫了两声师哥&r;。她知道明楼又要遭殃了,心底愈加委屈,骂了几声老巫婆、老妖婆、老处女,抱着枕头重新哭过。
明楼自己挂断了电话。书房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他自己。
他叫自己冷静。自己刚刚给汪曼春拨打电话,电话明明是占线的,她却矢口否认。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她,她情绪的反复变化证明刚才有人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r;。到底是谁
他想到了一个代号孤狼&r;。
日本特高科的科长南云造子曾经提到过,76号的人盲目滥杀,究其原因是缺乏主要的情报来源,搞情报,还是特高科技高一筹,他们也许会动用一枚棋子孤狼&r;来给76号做铺路石。
明楼曾经在周佛海处下过工夫,打听到孤狼&r;曾经在远东战役中服役&r;立过军功。此人喜欢独来独往,并不受特高科的拘束。
自己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疏忽了。疏忽的这一点,将来也许就是致命的一点。疏忽了致命的一点,无异于疏忽了整个大局。
明楼的心揪得更紧了。
自己如果今天一刻也不离开汪曼春呢自己是否可以替她接到那个匿名的电话不过,大华宾馆是阿诚临时替汪曼春预订的,这个人一定是个知情人&r;,他要等自己和阿诚离开宾馆后,才会打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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