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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风失笑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r;
记得,在飞机上。老师盛气凌人。&r;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目中无人。&r;
明台笑起来,依旧很纯很优雅。
会想念军校的生活吗&r;
会。&r;
军校里的人呢也会偶尔想起吧&r;
会,除了您。&r;
一枪衔恨&r;
明台低下头,不作答。
我在军校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有的送到了秘密战场,有的送到了郁郁葱葱的荒冢里,有的送到了血火纷飞的战壕。这些孩子有的敦厚,有的清婉,有的温和,有的烈性,都是好人。就算有贪生怕死的,也是好人。他们只是生错了时代,来错了学校,找错了对象,走错了一步。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r;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送走你们,最难熬的就是等待,有的时候,等来你们立功的喜讯,有的时候等来你们失踪的消息,一旦失踪,你们的骨头和血屑,你们的头发和指甲,我都不可能碰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到荒冢去,看看埋在那里的孩子们&r;
为什么不让我们都战死在沙场呢采取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来考验我们。是人,谁不贪生呢&r;明台说出心里话。
是啊,我把贪生怕死的孩子送出去,会带来什么后果呢一个贪生的孩子,会毁掉我们整个行动网;一个贪生的孩子,会图自保出卖组织。你们一旦走出这个门,所有的危险都是真的了。行动中无所依凭,没有后援,精神上人格分裂,备受摧残,时时刻刻置身于险境。死亡,对于你们来说,就变成家常便饭了。稍有不慎,就会自我毁灭。一个优秀的特工,唯一的生存根基,就是不畏死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谁也别信甚至,包括自己。&r;
明台深受感触,同时对王天风制伏自己的一系列手段和谈话感佩折服。他心底油然而生英雄惜英雄之意。
王天风从手腕上取下一块看似很名贵的手表,明台认得,那是一块瑞士表。
这块表,是我所有家当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你。&r;王天风说。
我从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表也不例外。&r;明台看似很不给老师面子。
王天风无语。半晌,他说:那就留着做个纪念吧。&r;
压箱底,您不介意吗&r;
不介意。&r;
好吧,我收下了。&r;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
你没有什么要送给我吗&r;王天风知道明台给自己买了一套西服。
原来有的,可是,我改变主意了。像老师这样清廉如水的人,我就不贿赂了,免得挨军棍。&r;
你按我的尺码买的衣服,你能穿吗&r;
能啊。等我老了,发福的时候穿。&r;
好。&r;王天风喜欢明台这股调皮劲,骂人都骂得不拖泥带水,他是在干干脆脆地告诉王天风,你老了,你记着,下次千万别再落我手里。&r;算警告,也算玩笑,说完王天风向回头路走去。
您是专程来跟我告别的吗&r;明台在他身后问。
不,干我们这一行的,不需要告别。&r;
将来还会再见面吗&r;
有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r;
老师&r;
王天风没有停下脚步。
我会让您感到骄傲的&r;
王天风停住脚步,回眸一看,明台立在树林里,站着笔挺的军姿,清雅、英俊、自信满满,一个帅气中透着坚忍不拔的军礼,让王天风步履轻健,他频频回首,看见明台岿然不动,满身都是月光。
明台和于曼丽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就像树林中的落叶,凭风升降,飘零而去。对于在特殊军校毕业的学生,王天风从不送行,这是他的原则。
他每次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难舍,在他看来,他们始终都是要舍得的,牺牲对于他们来说,过于稀松平常。
他每次烧毁一份学生档案,他就会怆然心酸。
此刻,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套包装漂亮的西装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同时,搁在桌上的还有两套军装、军衔及一枚五等云麾勋章,以及一封书信。
王天风展开书信,上面写着很简单的几句话,几乎没有多余的字,干净、简洁。
老师,我们杀敌去了。军装等物替我们收着,若战死,替我们烧埋了。若胜利回来,我们还要穿着受勋。老师好好活着,正如我们努力死地求生学生:毒蝎。&r;
明台第一次把自己的代号写在了书面上。
第一次用这个代号,是给王天风的留书。
王天风感觉内心异常温暖、满足。
这个学生绝非寻常之辈,将来定会在战场上杀敌建功,血溅征袍,尽作一生拼,翻作三江浪。王天风能够感觉到,此刻的明台和于曼丽,声情激楚,胸怀壮烈,在一片荒山野地,一马双骑,披着一身霞光,光彩照人地朗笑而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王天风忽然有一种被冷落&r;的滋味。
原来自己才是一片落叶,再也飞不起来,飞不出去,永远飘在荒冢的上空,盘旋,盘旋,直到落地。
明楼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他住在周佛海的公馆里,安排、调配着和平大会&r;的安保事宜。由于天皇特使在香港遇刺,南京新政府除了深表遗憾,同时也加强了对参加和平大会&r;新官员的保护措施。随着和平大会&r;日程表时间的推进,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和各方政权的压力已经将明楼死死地遏制住。他连呼吸都会感受到空气里的枪火味,他快累得支撑不住了。
阿诚告诉明楼,明镜打电话到新政府办公厅,要明楼回家一趟。阿诚说:大小姐这两天咳得厉害,家里还有要紧事要您回去处理。&r;
这趟电话打得不早不晚,对明楼而言正中下怀,他顺水推舟,就跟周佛海告假一天,周佛海知道他连日操劳,嘱他好好休息一下,凡事切莫太过焦灼,身体第一。
汽车上,明楼心底盘算着怎么回家跟明镜周旋。他每每想到明镜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犀利的言语,就很头疼。但是,再头疼,他也要去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而且,他始终相信自己巧舌如簧,有四两拨千斤的能力,他会巧妙自如一次又一次转移阵地。
这一次,他会很主动地出击。因为,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粉碎行动&r;已经开始了,一分一秒自己也耗不起。
先生,您真的会跟大小姐摊牌吗&r;司机阿诚一边开车一边替他担着忧虑。
不然,怎样&r;明楼淡淡一笑,说,放心。&r;他顺手拿了一个抱枕压在自己的腰间,让自己在汽车里躺得舒适一点,然后合上眼皮,养精蓄锐。
明公馆很幽静。壁灯昏黄,明镜坐在小客厅翻阅着一份上海画报,西式壁炉里不间断地射着红蓝色的光,很刺目,但是很温暖,有一份属于家的祥和与安静。
明楼从外面走了进来,阿诚跟着他,替明楼拿着皮包和大衣。
还没到冬至呢,天气倒冷得厉害。&r;明楼说。
是啊。&r;明镜淡淡地回着,人心也冷得厉害。听说昨天夜里在矿场又枪毙了几十名抗日分子,好像都是76号的杰作。&r;
明楼站在壁炉前搓了搓手,仿佛有意避开这个尖锐的话题。
听说姐姐身子不大好,哪里不舒服,找苏大夫来看了吗&r;明楼坐下来,很关心地问。
苏大夫是一名俄国籍医生,也是明家请的家庭医生。
明镜不说话,端起茶几上的清茶来喝。
苏大夫来过了,说大小姐是肺热所致,开了清痰的西药,说先吃几颗试试。&r;阿诚小心翼翼地替明镜回着明楼的话。
阿诚,你出去。我有话跟大少爷说。&r;明镜发话了。
是。&r;阿诚应声。
阿诚,你就在客厅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准到小客厅。&r;明楼吩咐着。
是。&r;阿诚依旧应着,用眼角瞟了瞟明镜,明镜不做声,阿诚放心地躬身退下。他随手带上小客厅的门。
客厅里只剩下两姐弟,面对面,壁炉里火苗刺刺地响。
明镜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茶几上,说:我离开香港前,有人托我给你带的信。&r;
谢谢。&r;明楼拿起大信封,上面用楷体写着明楼兄启&r;四个字。楷体字,代表一切顺利,写兄启,代表粉碎计划&r;正式启动。如写弟启,则代表暂停一切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