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的钱,是如何得来?”苏遥实在是担心,不多问一句。
当初他和这孩子今日情形一模一样,为了生计,误入歧途只在于一念之差。
许泽咬住下唇,垂眸片刻,方轻声道:“我把昔年母亲和我的画,都当了……虽不值几个钱,但还勉强够的。苏老板不必担心。”
许泽的外祖是个颇有名气的画师,只是得罪权贵,一直落魄飘零。许泽家中拮据,这恐怕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件。
苏遥听得揪心,眼瞧着他离开,仍心内惴惴。
三月晴光大盛,苏遥心底却一片冰凉。
他坐在案前打了会儿算盘,复开始觉得头疼。
齐伯忙端了热茶来:“公子怎么了?”
苏遥喝口茶暖一暖:“不打紧,昨夜没休息好。”
齐伯忧心忡忡:“是不是昨日在外吹了风,又勾出病症来了?”
“我哪儿还有病症。”苏遥笑笑,“白大夫都说过,我已然大好了。”
苏遥自觉应当无妨,虽乏累不适,强撑着又坐了一会儿。
可巧周三先生带着修改罢的书稿前来,又为苏遥引荐了两个话本先生。
皆是年逾半百的老人家,平和稳重好讲话,文章也深谙世情,一位写乡野田园之意趣,一位写妖兽志怪之典故。
不涉朝堂,不涉史实,没有借古讽今,没有批判人心,也就写个乐子。
既不暴力也不yín/荡,更无议论朝政大事,很好,书和人一样稳妥。
苏遥很是满意,闲谈间,额角却涨得厉害,听到后来,只觉得周三先生开口一张一合,话皆没入脑子。
他担心出错,又实在没有心力细思契书条款,只能随口约了时间,再行商议。
送人走后,苏遥愈发没力气。坐在柜台念起许泽,又看着周三先生的旧书新稿,倒又隐约起了个主意。
如今铺中这几位先生的书,皆没有绣像本。
而许泽自幼家传,画得一手好画,若给旧卷内绘上图,制成绣本,再重新刊印售卖,也是一处商机。
周三先生这本《海棠绮梦传》颇有大卖之相,若是借此做成绣本,再赚一笔,于周先生于许泽,皆是好事。
进一步讲,若是傅鹤台的《云仙梦忆》也能制成绣本,重新刊印一遭儿,恐怕更是一笔进项。
苏遥这般想罢,又记起谢氏刻坊那边。
绣本毕竟麻烦,大抵要重新商议工本。那还要约刻坊商议。
他草草起个念头,却发觉要思虑之事太多。
苏遥本就头晕,思索这一会儿,更是昏昏沉沉。
天色向晚,似乎有些阴沉,书铺中各位看官担心下雨,一一离去。
齐伯非要出门为他请白大夫诊治,祝娘子晨起便带阿言去乡下玩了,她正筹划着买块地,还说要在乡下住上两天。
铺中无人,四下安静得很。
傅陵刚刚迈入苏氏书铺,瞧见的,就是苏遥独自趴在柜台桌案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偌大的书铺无一人声,门户却大开,外头隐隐起了风,苏遥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额上出了层层叠叠的冷汗。
傅陵心内一凛,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果不其然,滚烫滚烫的。
傅陵霎时沉下眼眸。
第15章 风寒(二)
“……水已烧开了。”
“主子,齐伯与白大夫正在路上。”
“主子,帕子重新换过。”
苏遥觉得额头上冰凉一下,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他浑身发冷,下意识地偏头去躲,一侧面颊却被温热的掌心托住了。
是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微凉,掌心却温软。
苏遥被这只手扶正了些,迷糊中睁眼,就瞧见目光深沉的傅陵。
他头脑混沌,一时只觉得奇怪:“……傅先生?”
傅陵托住他下颌:“你发烧了。”
“嗯。”苏遥下意识点头,又清醒一二,“……发烧了?”
傅陵见他双颊虚红未褪,目光混沌不清,又念起方才门户大开的情状,心内忧惧万分,却一时不得发作。
他只能压住一腔焦心,轻轻扶住他下颌:“别动。”
苏遥没什么心力,便也听话得很,一动不动的,却又碰着了那块冰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