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记忆是个漫长的过程,少则几月多则一生,充满了难以预测的意外。
不过他的运气还算好,拿着林阳送来的药去找藏卿澜,进门不敢多说话,自从臧卿月闹着不肯走之后,藏卿澜看着尚怀的目光就有点不对劲了,说不出来,但是心里发毛。
有求于人自然是恭恭敬敬的,尚怀说出来意之后,藏卿澜讶异的看他一眼,接过药草之后瞪大了眼睛道:“烛龙草,还真的让你找到了。”
尚怀的眼神一暗,低沉地说道:“一个朋友给的。”
藏卿澜也想起些事情,眼里里的不屑更甚,仗着长相不赖到处沾花惹草,金玉其外而已,他怪声怪气的说:“你这朋友还真够意思,你知道这看似其貌不扬像杂草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摇摇头,翻过医术,但是没有见过任何有关记载,“请先生相告。”
“这叫烛龙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是世间难得的奇药,因为它只长在雪山的山巅上,多少人为了他死在雪里尸体都找不到,她能回来已经是命大了。”藏卿澜的语气戏谑还有些调侃,但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敲在尚怀的心上。
他张开嘴巴,人有些呆滞,声音艰涩的道:“请问先生,她的伤势如何。”
藏卿澜轻飘飘地说道:“没事,不重,折了手和几根肋骨而已,哦对,还有手脚上的冻疮,她刚回来的时候那只手……算她命大,不然就保不住了。”
想一想,那天她的手似乎确实红的不正常,他不经意的问了句,她回答说:“没什么,来时让茶水烫了下。”
藏卿澜将烛龙草整株放在他调制好的药液里,又添了几样,动作熟练利落,三下两下,然后对尚怀道:“行了,你回去吧,三天之后来我这里取药,届时我为你施针辅助药效,对你疏散脑中淤血有好处。”
尚怀谢过他,他又道:“不用谢我,你不如去谢她,我是看在她送给我的酒的面子上才告诉你。”说完啧了声,嘀咕道:“烛龙草这么珍贵的药给你用来治脑子,还真是浪,就看看你这脑子值不值得她如此吧。”
值得吗,他扪心自问。
他实实在在的被林阳震撼了,为她一诺千金,不惜赴险的勇气,另外还有些别的,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震颤着他的心。
尚怀想找机会跟她说话,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始终没有找到这个机会。
突然有一天,一个惊天消息在燕朝炸开,皇上驾崩了,举国哀丧。
这消息最开始是无动于衷的,但随着治疗的进展,从能记起一些零碎的记忆开始,剜心蚀骨的疼就在心里顺着骨缝在全身四散,没有一天他是能安宁的。
尚怀,不对应该是夏淮,开始仇恨,他发疯的去质问严攀为何当初不送他回去,以至于父皇受了打击,身体一蹶不振。
严攀却回答:“当初送你回去,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一个没了记忆,没了城府算计的夏淮,能斗得过心狠手辣的夏恂吗?
答案未必,夏淮被怒火冲上了脑子,大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姐姐嫁给了夏恂,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怎么会帮我?”
严攀又问:“照你这么说,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
他一下子把夏淮问住了,脱口的质问被堵回了肚子里。
他脸色难看的说道:“谁知道你藏着什么诡计。”
没成想还真的被他说中了,严攀的肚子里藏了满满的算计。
他也是后来知道的,严攀从小喜欢他名义上的姐姐,苦等了多年,原本已经觉得无望了,机会却被夏恂自己送上了门来。
整整四年时光,他每时每刻都在谋略筹划,暗中拜访昔日旧部,像他们说明真伪。
他找的都是可靠的人,所以并不怕他们会说出去,但无一例外的,他们对夏淮还活着的事情无比震惊。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殿下竟然还活着,早知如此,先帝也不会...唉。三皇子他、作孽啊。”
许多人在他面前痛骂夏恂卑劣,却没几个是真心实意想帮他的。
“朝政刚刚稳定不久,南疆北疆战乱不断,燕朝禁不起折腾啊。”几个老臣如此劝他。
有一刻,夏淮自己也迟疑了。
复仇这条路,他真的应该走吗?
百姓会因此遭受动乱之苦,朝臣好不容易稳定下的局面会被破坏,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应该这么做。
但心底始终有一个愤恨不平的问句,难道你真的甘心,原有的身份被夺取,你自己的死无所谓,但你父皇的命呢?
林阳,人如其名。
每每在他最混乱无助的时候,她如一抹朝阳照进他的生命里。
她总是行踪莫测,没防备的出现,又突然消失。
这次她还是提着酒壶来的,深夜子时翻窗而入,亏得夏淮反应迅速,才没动起手来。
“听说,你找回记忆了?”
夏淮垂头丧气,萎靡的说道:“没错,我记起来了,但是更痛苦了。”
林阳怜悯似得摸了摸他垂下的头,“我听老大说了,你身份尊贵非比寻常。我也知道,越是身份贵重的人,承担的负重也是加倍的。你愿意跟我说说吗,不愿意也没关系,咱们可以喝酒。”边喝边说。
夏淮本没说话,但两杯烈酒下肚,头脑恍惚起来,倾诉的欲望前所未有。
他将困苦说给她听,林阳听的很认真,半天一句话也没说。
知道他醉醺醺的问出最后一句话:“你说到底应该怎么办。”语气神情都颇为激愤。
仙人堕尘,美男垂泪。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场面,林阳全都见过了。
她托着腮痴痴的看着他的脸,怎么也找不出一点瑕疵。
“你真正的内心是想怎么办呢,不为外物,只是你自己。”她问。
“我?”他疑问了一句,却没答话,因为答案昭然若揭。
他仇恨,不甘,不报此仇永难平歇。
然而他却不敢真的说出来,怕她觉得他内心龌龊。
但林阳永远都不在夏淮的掌控中。
“那就去把你该有的东西拿回来吧,你的身份地位,你该报的仇怨,通通奉还回去。”
夏淮瞠目结舌,“你...”
林阳扭过头,发丝轻擦过他的脖子,他心痒难耐,只好暗暗搓了搓手指。
她笑道:“别是因为我帮过你几次,你就真觉得我是个好人了。我信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既然老天不帮你报,你就得自己报,知道吗?”
夏淮深邃的看着她还在侃笑搬般的脸,低哑的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帮我,还差点赔上你自己的命?”
林阳止住笑容,垂首低声说道:“那是我答应你的,我说到做到。”
他笑了笑,锐利的眼神锋芒的要将她看穿一般,“刚刚你说你不是好人,可我没听过有那个坏人是信守承诺的。”
她别开脸,不自在的说道:“你不用拿那一套对付我,不是好就是坏?那你的见闻未太浅薄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凭自己的心情。”
“所以,帮我,是出自你的内心?”他靠近,低低说道。
故意把后面那字省了,说出来显得暧昧不堪。
林阳直视着他,爽快的承认道:“是,我就是真心想要帮你。”
“为什么?”他问出来长久以来的困惑。
她想了想,道:“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你长了张想让人保护的脸。”
夏淮哭笑不得,复杂的心情纠集在一起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我。”
林阳笑了,道:“我知道你怎么想了,你等着,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她翻身要走,被夏淮一把抓住,“你又要走。”
惊讶的看夏淮一眼,挑眉道:“不然呢,宿在这里?”
“总得让我能找到你,而不是像这样一直等着。”
林阳楞了一下,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猎鹰图案的铁牌,说道:“你要是想找我,拿着这块牌子去城外的破庙找我,你拿着它去,会有人接应你的。”
夏淮看到那图标脸色瞬时变得难看到极点,铁青着脸色,问:“你跟暗影楼什么关系。”
没想到他竟然认识,林阳抿了抿唇,老实说道:“我师父原来是暗影楼楼主,后来我杀了他,就接手了听雪楼。不过我很少回去,那里的事物我不怎么管。”
暗影楼是一个有名的杀手组织,不仅如此,它还致力于搜罗天下情报,夏淮还在那个位子上时,没少受过他们的刺杀,若不是他防范严密,恐怕早就死在他们手里了。
其中残酷的生存环境夏淮也早有耳闻,没想到,林阳竟然来自那里。
他明白过来,沉着声问:“你说要帮我,说的就是暗影楼?”
林阳点头,承认道:“不用白不用。”
“不行。”他断然拒绝,“你也不能再回去了,那里凶险,不适合你。”
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她歪了歪头,灿烂的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你担心我呢?”
夏淮别开脸,无声胜有声。
“放心,你要是担心我会重蹈我师父的覆辙的话,倒也不必,他是他我是我,当初要不是他觉得我威胁了他的地位,想杀了我,我也不会先下手为强。现在暗影楼掌事的都是我一辈的师兄妹,不会有问题的。”她解释道。
他长叹一口气,摇头道:“你太小看人心了。”
“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林阳笑道:“他们要钱我就给钱,要权力我也不稀罕,让他们办事是等价交换罢了,他们求之不得。”
夏淮语塞,见她神色坚定,难不成真的要跟他辩一辩不成,但凡他不是个傻子,也不会那么做。
“算了。”他泄气的说,回房拿出一直放在枕下的锦囊,取出里面的印,交给林阳。
上面刻着字,林阳看了一眼,略微惊喜道:“这是什么。”
“礼尚往来,等价交换而已,你说的。”夏淮答道。
林阳犹豫的拿着那方印,终于下定决心,宝贝似得放进怀里,说道:“我明白了。三天之后,还是此时,我再过来找你。”
她下了印鉴,夏淮松了口气,胸口止不住的涌上欣喜,喜不自禁的勾唇道,“好,我等你。”
不知怎么的,短短几个子听得林阳心怦怦直跳,她脸一红,趁着他不注意连忙施展轻功离开,身形颇有些狼狈。
夏淮望着敞开的窗户,久久回不过神来,眼中含着些微不起眼的情愫。
很快夏淮就知道了,林阳所谓能帮的忙是什么了。
是一大堆朝中重臣的家宅私密,桩桩件件,各种丑陋肮脏都被写在纸上摊开放着,夏淮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瞠目道:“这都是真的?”
夏淮自诩皇室的眼线颇多,却没想到这民间的组织知道的貌似更多,就差把人家藏得私房钱都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