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茶。
茶再好,人也不来。她苦笑,缓缓地,仿佛杯中漂浮的茶叶,微微荡漾:其实也怪我,有时想和他说笑,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有时又发觉实在没什么可说。人和人,终究讲缘分。
我默然,这东西,我也不确定是否拥有。
好象我很爱说些仕途经济,建功立业似的。她吹着茶,袅袅烟气使她的面孔有着水样的朦胧:从小学的就是相夫教子这一套,除了这个,我还能用什么同他说上几句话
太子妃的寂寞,太子妃的无奈,终究是太子妃啊,我知道,我不该冷漠,可我不是太子妃,我也有无奈,所以不去深刻同情。
晚上,他回来第一话便是:她找你了
没吃了我。我抿嘴而笑:质问为什么她的茶比我的好喝你偏心,偏心
那是她家里人从江南
狡辩狡辩
你在岔开话题。他皱眉,洞悉一切之后的不耐烦:她到底说了什么有没有吓唬你你神色很古怪。
从她那儿得了好处,自然要帮她传美名:想到哪去了,太子妃根本不是这种人,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呀。她让我好好照顾你,别理会外边的传言。
哦他似乎信了,松一口气:真是这样
是啊。我点头,展示女性特有的单纯:你太多疑了,她是你妻子,自然希望你快活顺心,又怎会害你,更不会害你身边的人。
说起来,我始终有些愧对她。有时想对她好,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叹息:只盼将来,得偿所愿,能好好补偿她吧。
按我和安朝现在的关系来看,要一个孩子不是不可能,说我不想要孩子,这话也不实,从前不敢想,或者想了不敢提,是因为太子妃尚且没有子嗣,我这种人根 本不用和子嗣联系在一起,现在太子妃有孕,一旦顺利生产,太子的侧妃姬妾,如同解了套索。倘若太子妃诞下皇孙,那更是所有人的福音。运气好的话,我也可以 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小生命。
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太子妃顺顺利利。
想我那年,真是险,按规矩辰儿是不能留的,还是爷说了好话,圣上心一软,才留下了那小东西。许荷犹有余悸。
那是他第一个孩子,感情上总是不一样。
那倒是,他看孩子很重。
我多么希望我是许荷,可要一个孩子,对于我来说,希望也是微乎其微,还得祷告上苍,保佑有隙可乘。
这位娘娘,一看便是个有福的,自从大婚,朝廷就没断过喜事,先是沿海乱党已清,再是关外主动议和,今儿我陪她进宫,皇上皇后一见她便乐得和不拢 嘴。许荷笑道:为人也不高傲,温文大度,简直十全十美。太子妃和她比较投缘,兼之许荷为人持重,凡事必爱邀她同往,比对我的态度,又亲近几分。
夹缝中生存,谁不是夹缝中生存,倘若没有昨日一番交谈,我也认为太子妃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晚上,安朝没来,因为太子妃有些不舒服,一回来便没离开她的寝宫。安朝不来,我也就早早沐浴,随便睡下,谁知半夜,外边竟闹哄哄地,我的院子僻静,也听个一清二楚。
似乎有人叫着传太医。
难道她不好了不像啊,前几日还精神颇佳,早上还进宫请安,也没听说这么严重。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确切消息传来太子妃小产。
我一听便颓然坐倒,她小产,同我小产有什么区别总之我的孩子是彻底没戏,这一等,不知又要苦等多久。安朝也很难受吧比之我,他算痛心疾首。
消息一传出去,宫里宫外,府内府外,探望者无数,其实也见不着面,问候一声罢了,一时间太子府门槛也快踏破,好一阵乱。
渐渐清净下来已是一个月以后,据说,太子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其实小产这种事,女人碰上的几率并不小,虽说又伤身子又灰心失望,可只要是正常女人,正常环境,有的是机会卷土重来,养好身子等着,还怕不来留着青 山在,不怕没柴烧。她那样的人,不用人劝,必是懂这道理,何况劝的人一定不少,却不知为何整个人一下子垮掉,连太医都不怕惹恼主子,连说麻烦。
这一晚安朝来了,我才得以询问详细病情,他一连声地叹气,脸色发灰,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复杂东西。
失的是他的孩子,他岂能不心痛,原本高大的身型,一瘦下来,只剩个高,竹竿似的坐在那里,真怕他折断。
是有别的事么夜里,我悄声问。
他回过身,迅速看了我一眼,语气中满是堤防:什么别的事
没什么。这个人,说翻脸就翻脸,我不想为别人的事惹到他,得不偿失。
最近绷得太紧,杯弓蛇影。他摇了我几下,笑道:不该连你也怀疑,你也是好心。
我一惊:真是不止小产一事
还在查。他冷冷地:不过,十有八九是有人搞鬼,十有八九是那个人搞鬼。
有眉目了
一直好好的,突然流产,我私下问过太医,太医说,可能安胎药里有东西,但是药已经连渣都不剩了,查也没处查。
动手脚,总得经人手吧,既是府里的药,经了几道手,还怕查不出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森然道:凡是涉及到的,已暗审过几轮,现下活命的已不多了。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个魔鬼化身,岂要我指手画脚,一眨眼工夫,已有多人丧命。
没事去她那儿多走动,冷眼帮我看着,谁在耍花招,或有我遗漏的。他烦躁地呼了口气,余恨未消似的。
我答应一声,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她知道有人害她
不然也不会终日郁郁。他叹道:谁害她,她这样的聪明人,能猜不到只是那人太硬,我们始终没有足够抗衡的实力她灰心了。
那样的人,无论眼下多得势,做出这种没天良的事,终究不得善终。先前我对皇后没有安朝那样浓的敌意,如今看来,简直心狠手辣奸人一个,连个没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推己及人,换做我因此失了孩子,且以后能不能顺利生子还两说,也要大病难愈,形容憔悴。
但愿。他的仇恨中似乎也含了些灰心:睡吧,日子还是要过,无论多难。
次日下午,我去找许荷聊天,到了门前,只见一片寂静,简直是死寂,一丝人声也无,像废置了几十年。在外边唤了几声,毫无反应,推门进去,全身汗毛差点倒竖,偌大的院子,连只鸟也没,空空荡荡,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
人都去哪了
这一切,也太过诡异,我掉头就跑,回到住处,满心的疑惑快要喷发,问人,所有人都睁大眼睛,与我一样的神情:有这种事我们不知道啊,你开玩笑吧再问许荷行踪,众口一词:我们一天都没见到她啦。
难道是我幻觉正准备再去一次以便证实,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都出去。
被我的疑问纠集到一起的丫鬟们纷纷退下。
你的好奇心真令人惊佩。安朝皱着眉,疲惫地坐下:别问了,许荷回乡了。
她跟我说她双亲都不在了啊。
他扫我一眼,欲言又止,烦躁地盯着桌面,双拳紧握,火山口蠢蠢欲动,我不禁伸了伸舌头,伴夫如伴虎,一不小心就招人不快,可是我迷惑啊,我是真迷惑啊。
辰儿他沉吟半晌,叹息一声。
辰儿怎么了病了
许久,他缓缓道:你照顾一阵子辰儿。
我再也抑制不住:许荷到底去哪儿了连她的下人也一并消失,别人都不知道,你肯定知道,不然不会这种脸色,不然也不会让我照顾辰儿,她母亲好好的,你不会把辰儿交给我
不该问的别问。他的声音里满是血腥。
我已经发现了,不久,别人也会发现,你也准备和所有人这样说吗
有何不可。他低低的声音,更多的是深深的疲倦,像一头转了一辈子磨的老驴。
我叹息一声,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轻声:我是别人吗
别问了。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你怕我问,可也想我问,你想说,你只是怕说,可你需要说出来。我沉思一会儿,试探地:她和太子妃的事有关
他沉默。
她不可能害她他默认了,所以我激奋了:是你发现的你有什么证据别人告发他有什么证据许荷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任何一种人,她和你们无关
不是别人告发她。安朝苦笑,再苦笑:是她告发别人。
我立即道:不可能
是,我需要说出来。他沉默良久,用一种低沉的语调,缓缓道:她看见了,她看见下药的人,她没说,因为害怕,可那毕竟是一条命,一个孩子的命,还有,一个濒死的大人的命,她主动找我,告发动手脚的人,我一审,果然是皇后下的毒手。
好一会儿,我才恍过神:那个人呢
死了。
许荷呢
他闭眼,然后睁开:一样。
你杀了她我看着他:因为她沉默,可她终究不再沉默,她还有你的孩子,她也有你的孩子,你为了一个孩子杀了另一个孩子的母亲如果她继续沉默呢你永远不会知道,可她没有她的命不是命
你说的对。他苦笑,笑得多了,甚至有些呆滞。
和你一张床上睡觉的女人,命就这么贱
他看我一会儿:你怎样想我都行。
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只有和许荷一样,等着你哪天一样杀了我。我冷笑:但愿你也能为我流一滴泪。不,不要流了,这样更显出我的愚蠢,只值一滴狗屁不如的水。
他抹去眼中即将留出的眼泪:你失望也是应该的,我也对我失望。
你会失望吗我不可置信:你会吗
当你倾其所有,最后却不知自己在忙什么的时候。他默然,然后凝视我:你真以为我为个没出生的孩子杀我曾经喜欢的女人她不能知道,知道了,根本 就不该说,可她说了,根本是我欠她的皇后不会让知情者活下去,如果知道消息已经走漏,她会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她担不起谋杀皇孙的罪名可我不能破釜沉 舟,时机还没到,实力还没到我能做什么只能杀了许荷,她去得很快,没什么痛苦。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曾经喜欢的女人我的冷笑一声接一声,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己也无法控制:那么,现在喜欢的女人,又值什么倘若她的死,能换你实力丰厚,你会换吧你会犹豫,会悲伤,可一定会换吧
他怅然地:你想太多了。
不由得我不想。我的胸口闷得慌,真难受,一定是笑出来的:我不该想,是不是这样才能活得快活,许荷真是快活,到死,都不知道你眼里什么最重。
你已经想得很多了。
因为我蠢。
我会好好待辰儿,用我所有。
不必和我说。
我能信的,除了你还有谁他握住我垂着的手:你怕,我也确实让你害怕,但我可以许诺,不会有这么一天,你永远不会和许荷一样。你在我心里,不一样。
因为我照顾辰儿,我死了,你就找不到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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