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渔歌晚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掩饰了一下略红的眼眶:“看不下去了!殿下,他那是喜极而泣。”
南昱的视线始终不舍得离开那几个字。
“皇帝陛下,我家殿下现在只是一抹神识,还未修得阴身,所以你看不见他,殿下也不可在阳间久留,本来我来通知你一声便好,可殿下偏要亲自来,想必想你想得厉害了!”渔歌晚喋喋不休:“再过几日便好了,你们暂且忍耐一下。”
“阴身,”南昱这才抬起头看渔歌晚:“之夕的阴身,很难修吗?”
“聚齐三魂已是不易,修阴身要在幽冥极阴之地,还要有载七魄之物,殿下是极阴地灵根骨,以蝰蛇胆为最佳,我已经打探到那蝰蛇巢穴,不日便取来。”渔歌晚说道。
“蝰蛇乃神兽之一,取其胆,怕是不易吧!”南昱担忧道。
渔歌晚忽地甩开扇面,一脸悲壮:“蝰蛇不止一个胆,为了幽冥主子,献上一个是它的荣幸。能为殿下深入蛇穴,也是我的荣幸。”
南昱正想说可有自己效劳之处,见纸上又出现几个字:
——不可鲁莽,此事交予勾陈去办即可
南昱这才放下心来。
“我倒是忘了,勾陈与蝰蛇是拜把子。”渔歌晚道:“殿下,你不能在此耽误太久,要不,我先带你回背阴山吧!”
南昱此刻虽然只能通过纸上的字迹与风之夕交流,他回来了,却看不见摸不着,就算这样,也不舍他就这般离去:“之夕!”
“知道了,久别胜新婚,殿下比你更急... ...”
“啪”的一声脆响,渔歌晚捂脸失色道:“... ...歌晚失言了,殿下恕罪。总之,你就等着吧,十日之后,殿下阴身铸就,便可相见了,在这之前,还请皇帝陛下做些准备。”
所谓的准备,便是撤去全府上下的招魂符,再布了一个幽冥阵。
总之要为那幽冥之主打造一个适宜的住所,府中克阴之物一概不能留存,包括所有能反光的镜面,都要撤出。
甚至整个齐王府大大小小的门面墙面都换了颜色,门帘窗帘也尽换了黑色布幔,俨然一副阴森之相,连南光见了,都瘆得后背发凉。
等待与其说是难耐,不如说是恍惚。
从梅苑花开到纸上留痕,南昱都觉得像一场梦。
他曾经无数次梦到过风之夕归来的场景,醒来皆是虚无一片,所以就算按渔歌晚所说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也时常怀疑那只是梦中所闻,尤其是那梅花,只开了一日便谢了。
就算是梦,南昱也沉浸其中,除了上朝便足不出户,守候在阴气沉沉的齐王府里。
虚虚实实的日子过得太久,南昱清晨听到一声轻唤后醒来,也没有太过吃惊。
直到映入眼帘的人又唤了一声:“奇无。”
南昱才懵然愣住,表情来回变幻,几近失控,最后一激灵,张臂便抱上去... ...
空无一物,还是梦啊!
躺在身旁的人任由南昱抱过来,双臂穿过虚影,看着那一脸是失落:“是我!”
南昱失神唤道:“之夕... ...”
风之夕看到南昱委屈失落的表情,叹息道:“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你能看见,却触碰不着,该怎么办才好?”
南昱躺回原处,风之夕出现的方式他并不意外,也并非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或许是等得太久,期盼得太久,那些大起大落的澎湃心潮渐渐化成涓涓细流,这才三年,即便是三十年,他也会安静的等下去,就算只等来一个虚影。
“之夕... ...”南昱微笑看着眼前之人,轻轻的唤着那个不知道叫了多少次的名字:“是你吗?小师叔。”
“是我。”风之夕的声音同样轻柔。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对望着,脑海中那些各种呼天抢地、情绪崩溃的重逢场面并未上演,此刻似梦似幻,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舍不得移开。
太久了,太久没有见到了。
无论是南昱还是风之夕,都恍若隔世,各自心里都积攒了很多的话,可就是说不出来,不知从哪句话开始说起。
千头万绪笼罩在南昱心头,有喜、有痛,有悲,有恨。
恨之入骨,爱之如命。
风之夕从别离到身死,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没有同南昱说过一句。他为南昱所做的任何事情,南昱其实并不感激,也不感动,更多的却是怨愤,风之夕自作主张,让自己成了一个自私且卑微的人。
若真要他说出什么,那他最想问的就是,你凭什么自以为是的死去?
你留下一个结发香囊,是什么意思,表示你始终如一?
我南昱在你风之夕眼中,到底还算不算个男人?
可南昱说不出口,他不忍心,怨愤也罢,委屈也罢,都抵不上风之夕此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其他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回来就好,这样... ...很好!至少能看见。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的,”南昱迟疑了一下:“不是吗?”
风之夕神色变幻了一下,点头道:“是的。百年人间,我陪着你,等着你。”
南昱慢慢品着,突然神色一异:“你... ...看着我慢慢变老?”
“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常态。”风之夕缓缓说道。
“... ...不行!”南昱越想越害怕:“按你那意思,你保持不变,而我,会老,会... ...”会丑成什么样子!细思极恐。
风之夕的手抚上南昱的脸,虽没有触感,却带去一股冰凉:“变老也不坏啊!我倒是想看看白胡子的南宫武帝。”
南昱眸色一黯,脑海里瞬间出现许多画面:风姿卓绝的风之夕对着一个满脸皱纹、发须花白、牙齿掉光的垂垂老叟,深情款款的唤着... ...
“奇无... ...”
南昱一个激灵。
风之夕接着说道:“若是你觉得不适,我会陪着你变幻模样。”
这不是一回事,南昱暗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娘炮又矫情。
“先不想那些,说眼前吧,”南昱道:“你现在的阴身和修为,算是恢复了吗?”
“嗯,阴身初成,还得时常回幽冥聚阴气,加以稳固。”风之夕道:“我也不能连日在这阳界徘徊,我一个阴人,与你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南昱说道:“我不会再去管旁人眼光。”
“不是那个意思,”风之夕盯着他:“轻则疾病缠身,重则折损阳寿。”
“我不怕,损便损吧!”南昱道:“我没想活太久!”
风之夕愣了一下,转脸一笑:“我不行。你天灵根骨,与你呆久了,也会损我的阴寿,我... ...怕死!”
南昱噗嗤一笑,已经为鬼的风之夕怕死,听来虽是个笑话,可让他心里酸涩难受。
“虽不知你还能死到哪儿去,但既然害怕,咱们就别死了。听你的吧,师叔想怎么样都行,只是... ...别再擅作主张,一消失就是三年了。”
风之夕脸上重现以往的一本正经:“见面还是可以保证的。每月我会尽可能留几天,尤其是在七月,那时候阴气充裕,不仅能呆的久一些,还能... ...”
南昱留意到风之夕脸色骤然一红:“还能什么?”
“还能,干点别的!”风之夕脸更红了。
南昱忍不住想笑,重聚阴身归来的风之夕,与初见时无异,还是那么羞于启齿亲密之事。
南昱一阵感慨,下意识伸出手去,想将他楼入怀中,可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转而似有似无的在风之夕脸庞轮廓边沿轻轻抚过,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影子便散了:“之夕啊,若不是... ...”
若不是肩上还担着这一副山河,若不是熙儿还年幼,此刻我便想让你带我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南昱没有说,风之夕也不会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