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可惜两人已是天人相隔。
“……好……您节哀……我们都在门口等您。”钱江吞吞吐吐地说道。
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从门口走出去,脚步声乱糟糟地响了一阵。最后,只听轻轻地一声,那扇贴满了备忘录和贴纸的防盗门,终于被钱江关上。
那一刻,陈古再也绷不住了。她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跪在了地上,身体蜷缩着,双手掩面痛哭。她哭得很厉害,但是她用双手把脸捂得很紧,没有哭出一点声音。热泪从指缝之间划出去,掉在地上,化作了几个转瞬即逝的圆点。
她把哥哥的手抓起来,靠在额头上,试图再次感受到他的温暖。只是,那皮肤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哥哥啊……我苦命的哥哥啊……”
在很多人看来,陈盘完全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不求上进,顽皮嬉闹,不务正业,难当大任。甚至他在婚姻上也满是问题,堂堂陈凡生之子,竟然因为家庭暴力的问题被告上了法庭,还坐了牢。
当年,父亲实在气不过,干脆就和陈盘断绝了父子关系。也正因如此,陈盘沦为了一个四处游荡,无人知其行踪的落魄者。从富丽堂皇的高南大厦顶层,到后来流落于街头,这样的经历,讲给一百个人听,要有一百人个人说陈盘是自讨苦吃。
可能,这世界上也只有陈古知道,哥哥表面上所有可恨之处,其背后也满是辛酸的可怜之处。
泪眼之中,陈古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晚。那片辽阔无垠的黑暗,和王安城里每一个夜晚都一样。
还记得,在她和哥哥都还是孩子时,他们常常坐在高南大厦最顶层的天台上。他们喜欢并肩坐着,就在大厦的边缘,厚厚的玻璃墙将他们和世界相隔。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他们能看到,浩荡一座王安城,满目都是灯火与黑色交织的巨网。无数个橘黄或火红的光点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流动,好像永远不会停息。
那时候,她会和哥哥说:“王安城好美啊。”在那些年,这便是他们对王安城的全部了解了。
作为王安城堂堂正正的陈氏,他们兄妹二人的童年,远不像外人所认为的那样丰富、快乐。正相反,家族带给他们天大的压力,常常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陈凡生,他们的父亲,在日常的待人接物中总是那样慈祥,一直是带着笑的。常年从商的经历,让他身上那种饱经世事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他不世俗,却有超乎常人的稳重和精明。不论是他商业上的伙伴,还是为他效力的年轻人,无不是对他百般敬重的。
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可能可以成为一个绝佳的师长,或是前辈。但是,当他作为一名父亲时,他给后代带来的影响,可能并不是合适的。
用陈盘的话来说,“陈凡生就是我的阴影,我的梦魇。”这句话,陈古记得很清楚,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忘掉。
说来也能理解,陈盘可是陈凡生的长子,是堂堂世家大族几乎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如果说陈凡生对儿子没有什么期望,没有什么要求,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从小到大,连陈古都要承认,父亲给陈盘施加了太大的压力了。
父亲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严父,至少在陈古看来,并不是这样。父亲是个聪明人,更是个老辣的聪明人。他对孩子的教育,和他对待商业的态度有些神似,那便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可能父亲总是一副慈祥的面孔,但他时不时说出的话,仿佛不经意的一个动作,甚至仅仅是一个眼神,都能让他们兄妹二人感到极度的紧张。
这种感觉,实在是一种极为怪异的状态。父亲从来没有大发雷霆过,更不用说用什么常用的教育方法惩罚孩子。只是说,父亲每次都能正正地戳中孩子最脆弱的地方,施以他们极大的压迫感。
他可能是认为,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像这样持续性的施压是有利于成长的。能一直催促两个孩子努力奋进,永远保持一种警惕感,固然是一种好事。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撑过这漫长的成长期。可能有的孩子,本身就是脆弱的,像个飘在空中刚刚吹起,正在四处悠闲飘动的泡泡。有些孩子需要鼓励,需要一点一点呵护。而这些道理,父亲从来都不懂。
相比来说,陈古的个性远比陈盘要豁达,平常也能把很多事情在心里自我消解,不会委屈地憋在心里。别看陈盘总是能四处惹事生非,好像一天到晚都能有用不尽的心气。可是,也只有陈古知道,陈盘只不过是个很容易受伤的男孩。
“你就不想去王安城里看看吗?”那时候,陈盘兴奋地问着她,“你看这个城市,四处都是光,一定是很好玩的!”
“可是……爸爸不让我们出去玩,”陈古回答到,“我们只能待在高南大厦里面。”
“妹妹……”陈盘想了想,眼神有些失落。他把额头贴在玻璃墙上,双手也靠在上面。他的呼吸引出了水汽,一片模糊地停留在玻璃上。他说道:“妹妹……父亲说的,便对吗?”
父亲说的,便对吗?
这问题问出来,陈古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