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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第六章】(09)

“不知道……我刚刚挨个敲门了,要么里面没人回答要么里面不是他,我给他打电话也是‘不在服务区’……”茜茜警官全身上下都写着“担心”二字,接着对女乘务员追问道:“璇儿,你说他不能有事儿吧?”“有事儿?嗬!要我说啊,他准是在e站下车了!刚刚肯定在车上看见了哪个小姑娘,这个功夫,正跟着那小娘们儿风流呢!”女乘务员说道,“你不总问当年他追我的时候,我为啥没看上他么?这下你知道了吧?我虽然也不是啥贞洁烈女,但是对我而言,也不是啥男的都能让我投怀送抱的,尤其高宇这么恶心的东西。”“他……他不能吧?我看整趟车上,他就跟一个长得个不高、看着像乡下县城来的一个男人总聊天来着?……一路上我……都盯着他呢!”“呵呵!你说说你哈,还说讨厌他,还总盯着他;你盯着他还双眼漏神——就你刚才在办公室里打盹的时候,在7车厢里他就跟……”——听到这,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女乘务员和女乘警相伴着离开了,而她俩之间的对话我也没必要再听下去了:既然这个天真到有些缺心眼的女乘警一心认定那个叫高宇的男人一整趟车就只和那个早就盯上夏雪平的假农村人说话聊天过,而她身边那个女乘务员又一直在给她进行错误引导,让她以为那个死人高宇已经猎艳得手下了车,那至少在火车停站到g市之前,对我来说这趟车上的所有的隐性威胁就都不存在了。

那个女乘警肯定想不到,实际上此刻她的钥匙还在夏雪平的口袋里揣着。

车头辅一缓缓驶入g市火车站的地界,我和夏雪平就已经收拾好衣着行李,车子刚停稳,我俩已经站到了车厢门口。车子一停、门一开,我和她刚准备下车,却被刚刚那女警伸手拦住了:“您二位是龙锴宇和荀柠惠么?”女乘警严正地问道。

“谁?”我因被对方突然拦住、心虚异常,所以还没反应过来,而夏雪平已经察觉到了这姑娘说话嘴里拌蒜。

“嗯?不是龙……哦哦,抱歉,说错二位的名字了!龙宇锴和荀惠柠?”“是我们。”我到吸了一口气,警惕地说道,“警官,我们俩着急赶路,请问您有何贵干?”“您二位是为f市警察局徐远局长办事的吧?我叫谭佳茜,是徐叔叔嘱托我,让我送您二位的。”女乘警脸上堆着笑说道。

我和夏雪平相顾无言,彼此心里肯定是多少有些尴尬。我刚准备跟这个谭佳茜客套一番再婉拒——在q市,徐远煞有介事地找了那个女乘务员送我和夏雪平出站,事后我和夏雪平都觉得这其实有些多此一举:出站的时候也不安检;所谓的“乘务组通道”其实也就是一部特别标注扶梯,总体算下来的出站时间并不比正常搭乘普通电梯下楼再出站的时间快多少;并且,出站之后还是需要我和夏雪平自己叫出租车,所以就算是没有我在车上杀了那个高宇,我和夏雪平也没再打算让然送出站。

可还未等我开口,谭佳茜却热情地抢着说道:“但是不好意思啊!我的钥匙不见了,您二位也没办法坐我的车子了……”“那正好,谭警官……”我这边上牙刚粘上舌头,那边谭佳茜又突然冲进了车厢里,夏雪平见状刚准备拽着我离开,眼见谭佳茜又牵着那个叫璇璇的女乘务员走了出来,边走边说:“……你既然都准备留我去你家睡了,就顺便再帮我这个忙吧!晚上我请你和小伦吃大餐,行不行啊?”“可是我……”“哎呀别可是了!反正今天这趟车也不跑了,明天开始检修,大后天才跑车呢!你明天再回来检查卫生也无所谓的!出了责任我担着!”谭佳茜给女乘务员打保票说道。

女乘务员虽然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轻浮的媚态,但是做起事来倒还是有些许认真严肃的,只是一听谭佳茜如此一说,心中也动摇了:“行吧,这可是你说的啊?”转过头来,她又看了我和夏雪平一眼:“就是这二位?”“对——龙锴宇、荀柠惠,”接着又对我和夏雪平笑着说道,“这是我所在乘务段的副乘务长步璇。”我不知道夏雪平此刻的心理状态如何,我反正是倍觉尴尬,除了刚刚杀过人和这个女乘警对于那个被我干掉的高宇心口不一的感觉,再加上又一次叫错了我和夏雪平的化名——现在我已经开始有点记不住我和夏雪平的化名到底都叫什么了,还有便是她不由分说便做起相互介绍来,可明明无论是我和夏雪平跟她,还是我俩跟步璇,也都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分明用不着这么热络。

那步璇听了我和夏雪平的化名,便很客气地对我俩问候一声“你好”,可能是夏雪平也觉得谭佳茜有些唐突,这次并没纠正谭佳茜的口误,而简单地对步璇点了点头,我便也跟着点点头。

“行吧,正好我准备接我儿子去。”步璇爽朗地说道,“老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死我家那混小子了!下午就不让他在幼儿园圈着了,带他出去玩去!”我和夏雪平随后便跟着这两位离开了站台,我和夏雪平跟谭佳茜对了一下徐远通知的目的地,便直接上了步璇的那辆大众宝来。

在车上,由于我刚杀过人,还是跟前这二位的熟人,在紧张的同时我的心情还是颇为压抑的,于是我便躺在座椅靠背上继续假寐;眼前这谭警官话匣子一打开,可不比刚刚列车上坐到我身边去的那位女高中生安静多少,而夏雪平倒似乎是因为这两人都是女人,她跟这两人勉强算得上是聊得来:“荀姐,你也是警察?”“没有,就是给徐局长跑腿的,帮他办点私事。”“哦,我还以为你们俩跟我一样,也是警察呢!平时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在时事传媒上班,节目摄制组编导。他是隆达集团的,市场营销专员。”——这是我和夏雪平出发之前那天晚上光着身子相互搂着的时候,突发奇想的说辞。

“哦,隆达集团,那挣得应该不少……龙先生是荀姐的男朋友?”“嗯。”夏雪平面不改色地说道。

“嘿嘿,真好!看着就挺般配的!”谭佳茜一脸羡慕地看了看我,又看着夏雪平赞叹道。

“谢谢。”“唉……我也想谈恋爱啊……”夏雪平想了想,眼神里突然闪出一丝如见到猎物一般的锋锐:“刚刚听谭警官管徐远先生叫‘徐叔叔’,听起来,谭警官好像跟徐局长的关系不一般。”“哦,我父亲跟他是警校同学。我父亲现在在m省省厅工作。”谭佳茜自豪地说道。

警校同学?——那搞不好还跟我外公有关系呢,这个谭佳茜还得算是我们家的世交。那这样看来,我杀了那个给她下了药有准备睡了她的高宇,算得上是一种善缘了。

“荀姐,我们茜茜的父亲可不一般:她父亲可是g市大名鼎鼎的‘谭半山’,现任m省的警察厅厅长!”开着车的步璇说道,“有个人不知道荀姐和龙先生听没听说过:他叫夏涛,应该是你们f市人吧?全国媒体当年都给他个名号叫做‘捕王’,当年可是全国一时无两的人物:两党和解之前镇压过暴乱分子,后来还进首都,组织了十三省的‘警务工作大会’,后来扩大成全国十九省、四市、三自治区、一特区的‘警检法工作代表大会’,再后来还救过过渡政府的女总统、红党当时的副主席——夏老爷子当时,那算得上是咱东北人的骄傲了吧!咱们茜茜的父亲,当年那就是‘捕王’夏涛亲传弟子。”听完步璇的讲述,我立刻来了精神,转头看着夏雪平。夏雪平给了我一个眼神,表示步璇说的是真的,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仿佛特意避开关于外公的话题对谭佳茜说道:“哦,怪不得,原来谭警官的父亲是当初g市的模范英雄。”“嘿嘿,荀姐也挺说过我父亲?”谭佳茜面有得色,很是自豪。

“呵呵,当然,我是做也算得上是做媒体方面工作的么。”夏雪平干笑着说道,她眼神黯淡了片刻,又接着打起精神问道:“步小姐这么年轻,知道的倒是也不少么?有些事,我这个f市本地人都不知道。”“嗨,荀姐你不清楚这些到也难怪,我知道这些那也是因为我们家老爷子的缘故:我们家老爷子,现在在m省卫视做台长的,当年夏涛先生名震全国的时候我们家老爷子还是个小记者,但还真有幸采访过夏先生,专门搜集过他的一些资料——那些资料当年就无所谓了,可放到现在,谁敢搜集谁就是犯法,那安保局的人,怕是就要请谁全家去‘吃杂粮炒饭、喝大麦茶’了。”接着步璇脸上一红,又补充道,“嘿嘿,还有就是吧,我小时候看过夏老先生年轻时候的照片——嗬,长得真帅!有人传言说夏老爷子年轻时候挺风流的,我就总幻想我要是能早生几十年……啧啧,对吧?”“哈哈哈!璇璇,你还有这幻想呢?你倒是不羞!”谭佳茜在一旁调笑道。

而在一旁的我,又把身子靠回到椅背上,难以自已地长吁一口气:我从小到大只知道外公在全国都算得上赫赫有名,但关于外公的这些具体的影响过政局的事情,我之前从未听任何人跟我讲过,夏雪平和父亲如此、徐远、沈量才这些所谓的外公的门生如此,警校那些曾经或多或少见过或研究过外公的教官们也是如此。外公的形象在我的心里是那样亲近,但同时又那样的遥远。他的名字在f市的历史上是那样的光辉无比,可当像我这样后生晚辈们想去细究起来的时候,关于他的某些事迹,似乎都在被人或有意或无意地模糊了,以至于好多在他身上或者与他相关的事情都成了谜,以至于到现在,他的死因还是如此不明不白。

接着,步璇又问了一个让我和夏雪平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但明面上我俩还都得咬着牙不让她和谭佳茜看出来有什么情况的问题:“夏涛先生还有个女儿叫夏雪平,不知道你们二位认不认识?”“不认识。”夏雪平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想了想,也跟着凑了一句:“我只是见过面而言,但不熟。”“唉,夏涛老先生倒真是晚景凄凉,自己被人暗杀,全家被人屠戮。现在倒是就剩一个女儿或者,可以点都不让人省心呢!”步璇感慨道。

夏雪平表情未变,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我心中倒有些不快,于是我便问道:“步小姐何出此言?我只听说那个夏雪平警官嫉恶如仇,素有‘f市第一女警’的美称,为什么步小姐会觉得她不让人省心?”“本来就是的呀——你看看啊,她到现在,怎么说也得四十多岁了吧?听说十年前就离婚了,抛夫弃子一个人美其名曰复仇,可到现在也没听说夏涛先生的死因被谁查出来;而自己呢,十年前杀了一个身世可怜的嫌疑犯,听说当时f市的警察本身是要叫谈判专家的,她倒抢先一步把人杀了,这不最近,又是一帮人成立了什么‘反恶警同盟’、‘反女警救世军’之类的各种网络组织么,还搞出来一个‘桴鼓鸣’连环杀人案,听说策划这个案子的那个人,是她手下、还是她前男友,好像是姓段什么的……反正也是你们f市的一个警察;最有意思的是,好像还撺掇了f市本地电视台跟她一起演戏、引凶手出现——你说她能折腾不?就这样一个女的,你说说也不顾家、也没做成什么事情、完事什么事在她那儿都搞得那么大发、轰动,这不是让人不省心是什么呢?”夏雪平微微一笑,别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没有说一个字。

我咬了咬牙,对步璇说道:“我说步小姐,我可能跟你看法不太一样啊:我觉得这个夏雪平是不是有自己的苦衷呢?你看像你刚刚说的,夏老先生不少事情现在对于政府而言都是讳莫如深的东西,她想报仇、想查,可能也是比较困难的吧?而且至于你说的其他事情,我觉得你不知道各种细节和前因后果,是不是就这么做评论有些武断?”“哎呀,还什么细节不细节的?就她那点事,别说咱东北本地的报纸杂志了,虎扑天涯、网易豆瓣,南港的高登、南岛的ptt、卡提诺,早都把她那点事扒得一清二楚了!并且现在那些东西我都看腻歪了,一天天都让我烂眼睛……”“我倒是觉得她活得挺累的。”在一旁的谭佳茜说道,“一个女人活得那么累干嘛呢?一天天拼死拼活,到了四十几岁什么也没得到。我觉得女人就应该享受:趁着年轻,多购物、多旅行、多交朋友,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我现在虽然也是警察,但我感觉我就没有那种每天都水深火热地生活在前线、在刀尖和子弹上跳舞的感觉。人活一世,不能太跟自己过不去。要是我的话,能报仇就报仇,报不了仇我就远走高飞,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说的就是么!活那么累,看着是比男人强,可其实又有什么用呢?你说她一个人,什么都得不到,反而……哎哟,怎么说呢?就有的时候我就觉得,社会上本来对她那些负面新闻就够多了,她还往前冲,她这么做是给谁看呢?给自己?忙活了一辈子,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一点也没做成,女人该得到的她也没得到。你说她这不是让人不省心又是什么呢?”“女人对自己好一点,总归没错的。”谭佳茜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带上了就坐在她和步璇身后,但打死她们俩也认不出来的夏雪平身上:“荀姐,你说对吧?”夏雪平苦笑了两声,对步璇和谭佳茜说道:“我也说不好了,我不认识,你们说的这个人,而你们当警察的事情,我没体会过,也不好说。”“荀姐不一样,荀姐一看就很幸福!”谭佳茜看着夏雪平,灿烂地笑着说道。

步璇也在一旁附和道:“荀姐这多好,还有小龙先生陪着,俩人一看就恩爱。小男友也挺好吧?我现在就寻觅着,也准备找一个小男友,家境殷实的富二代也行,有奋斗进取心的平常人也行——这小狼狗型的男友不像那帮上了岁数的老狗逼们,小狼狗贴心啊!”这句话一说,车里的四个人都笑了出来。

可接下来步璇又说道:“反正我是出于站在夏涛先生和一个做父亲的角度啊,我觉得夏老先生泉下有知,知道他那个女儿能这么折腾,估计肯定会很痛心——这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女儿跟丈夫儿女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呢?唉……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后找的那个丈夫,倒也不见得合她心思,据说那个夏雪平当年本来是准备跟那个于锋结婚的,可谁知道那个于锋马上出了那么大事……”我心头顿时一震。

我抬起头看着夏雪平,这时夏雪平已然面如死灰,低头沉默不语——夏雪平差点跟于锋结婚?她之前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尽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澜,对步璇追问道:“哦,是么……那个于锋,当年出了什么大事啊?”在我说话的同时,夏雪平有些慌乱地把自己的手握在了我的手上,她侧过脸斜着眼睛看着我,但她在握上我的手的时候,我已经把话说完了。

“我也是看网上有人说的,说俩人是有准备结婚的可能吧,这个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于锋出的事情你居然……也对,这个事情本身知道的人可能就不多,要不是我听我家老爷子说,我也可能就不知道了。”接下来步璇说的话,不仅再次激起我内心的波澜,而且一下子让我的脑子有些晕:“——当年的红党总书记在你们f市接待朝鲜外宾的时候,被于锋给狙杀了。”“啊?”我又不禁有些震惊,接着我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夏雪平。

听到这,夏雪平用鼻子缓缓呼着气,低着头,迅速地把自己的手从我的手掌中移开。

“还有这档子事呢?”谭佳茜也惊讶道。

只听步璇绘声绘色地说道:“具体……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知道了,我只是有那么点儿印象:那是在我可小的时候,那天我本来是感冒发烧在家请病假没上幼儿园,出事的那个点,我跟着我奶奶一起看电视呢,但就看见电视上突然切入快讯说,红党总书记廖京民在f市市府广场会见朝鲜第一书记的时候,突遭刺杀,随后电视上就开始播放廖京民的讣告和于锋的全国a级通缉令——当时我还小啊,也不知道啥是讣告、啥是通缉令,反正那播音员的语气倒是给我吓的够呛……但是通缉令第二遍刚播放到一半,就突然中断了,电视上又接着放偶像剧;再之后当天晚上的新闻里,对这事情提都没提,半个月之后才说廖京民是因病逝世。”“哦,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因为我就小时候总听我爸我妈说什么,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全国媒体通讯有一次大范围的洗稿、撤稿,跟国内某个大事件有关,我爸说得挺隐晦的,但我也能明白好像跟什么暗杀有关。”谭佳茜也说道。

“后来吧,我也听我爸跟他同事聊过这个事情:我记得好像说,当时那个于锋,是f市安保局方面的护卫队负责人,结果哪成想自己倒成了保卫隐患,传说他是收了国外金主的钱让他做的——刺杀党政领导人,胆子倒是不小;不过这个人现在在哪,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准。当年夏涛先生本来可以有机会竞聘省警察厅厅长的,也是因为这个事情,自己主动放弃晋升机会,此后倒遇害之前,夏先生一直在f市警察局做副局长。”“那要这么想,我觉得那个夏雪平倒也挺可怜的啊,马上要结婚了,结果自己男朋友却闯出这么大祸来!”谭佳茜感叹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闯祸呀!别的男的顶多在结婚之前搞个外遇、赌博欠个高利贷什么的,这可是杀人,而且还是政治颠覆和叛国!换成是我的话,我宁可他出轨外遇了……”步璇说道。

正说着,步璇的车子也开到了我和夏雪平所需要赶赴的“九旺实业集团”的大厦门口。

“她说的是真的么?”待步璇的车子走远,我便迫不及待地对夏雪平问道。

“你问哪部分?”夏雪平站在通往大厦大门的斜坡上,侧着身体对着我目视前方。

“全部,但主要我还是想问……”夏雪平转过身白了我一眼,对我用着迅疾的语速说道:“关于你外公的事情,有对的地方、也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关于于锋刺杀执政党前总书记的事情,大部分是对的,好多事情我也没搞清楚。至于她根据网上传言说的,我当时准备跟于锋结婚的事情,你是信她的话,还是信我的?”我感觉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我当然更愿意相信夏雪平跟我说的,她跟于锋早就分手的事情,而且步璇叙述的关于夏雪平的事情,的确有太多错误了——她居然能把段亦澄和艾立威混淆成一个人;只是如果说于锋的事情,步璇说的是错的,刚刚在车上,夏雪平又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哼,这事情我跟你解释什么……就算我现在在跟你玩恋爱游戏,我也是你妈!我不是那些小姑娘!”夏雪平压低了嗓音,却有些气冲冲地对我质问道,“我有必要把过去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么?”她要是不生气就无所谓了,她越是生气我越觉得她在心虚、我心里也越是生出带有陈年谷糠味道的酸涩,于是我也反问了一句:“我想多了解你一下还不行吗?”“难道我没告诉过你吗?你所谓的‘多了解我一下’,就是用别人的谬言来质疑我……”夏雪平转头看着我,咬了咬牙,又低下头把嘴里的半句话咽了回去,自己转身走到了大厦门口,见到门口有一只垃圾箱,夏雪平抬手便将高宇从谭佳茜那里偷来、我又从高宇身上摸到交给夏雪平的钥匙丢了进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也跟在她后面走进了大厦里,接着跟她一起进了电梯。我和她都安静下来之后,心平气和地想想,她不提这件事也自然有她的痛苦;我同时也隐隐有一种感觉,夏雪平那天在车里跟我说的关于于锋的事情,很有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其实她真的很有可能当时很爱那个叫于锋的男人,而且他们俩在一起相恋绝对不止夏雪平自己叙述的那么短的时间,而且搞不好,真的有可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原因无他,首先夏雪平从听到、或者说看着我从别人嘴里听了那么多她和于锋的事情到现在,她的表现十分地不能自持,其次之前在局里我几次偷听到丁精武跟李晓妍、徐远跟沈量才的谈话也提到过于锋,从字里行间中,我或多或少会感觉到夏雪平当时跟于锋应该是很恩爱的一对儿,即使算不上如胶似漆,也应该可以说相敬如宾;但正因为如此,在那个于锋做出了刺杀国家领导人的事情之后,从小受到外公教育和熏陶的夏雪平才应该会对于锋这个叛徒败类产生无比的困惑和痛恨,同时内心也会感受到莫大的折磨,于是我想现在在夏雪平的心里,她对于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剩下什么好感。或许,真的是我吃干醋罢了——何秋岩啊何秋岩,夏雪平现在认定的“小老公”是你啊,你还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凹在一起的馊醋干嘛呢?

因此我便主动凑到她身边,缓缓伸过右手,用小拇指和无名指去勾她的手掌心。

她全身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侧目看着我,眼见着她的眼睛里正闪动着委屈的泪花——看着她的泪光,我觉得她再也不用解释了,我也知道我不会再去问了;再问也只是让我心中徒增痛痒,外加把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撕开而已。

“我错了,夏雪平……我以后只信你,不信别人啦。”我哄着她说道。

夏雪平把眼睛往右斜下瞥了一眼,又挑回眼神有些愤怒又委屈地瞪着我。

“你开心点,说句话好不好?小平平?”我继续哄着她,然后把嘴巴也凑到了她的脸颊处。

可她却对我“哼”了一声,轻轻地往电梯角落处闪躲着,并一把推开我的身体,恰逢此时电梯门打开,夏雪平便自己先出了电梯间。她定是正在气头上,当着外人的面,我若是黏着她肯定是有失体统,我只好在她身边默默跟着,又保持一定距离而不多说一句话。

“您好,”夏雪平清了清嗓子,按了一下楼层接待处的指示铃,然后对正在办公室里开茶话会期间,跑到前台来拿零食的接待员打着招呼,“请问,郭勇邦先生在么?”“您有预约么?”女接待员拿出了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飒眯了我和夏雪平各一眼,然后嗑起了手里的五香葵花籽。

“没有,但是……”“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们郭董事长今天没空。”接待员嗑着瓜子凝视着我,就仿佛我就是她嘴里头被她咬开葵花籽壳、用舌头顶着取出来的瓜子仁一般,看得我满身都要长出葵花籽了。我下意识地往夏雪平身后撤了一步,那接待员才抬手一甩,把瓜子皮丢进了前台座机电话旁的白瓷烟灰缸里。

夏雪平赶忙说道:“抱歉,可能我没说清楚:我是f市警察局局长徐远先生派过来办事的,我姓荀,我身后这位先生姓龙。郭董事长应该清楚的。”接待员上下打量了夏雪平三个来回,同时也嗑了满嘴瓜子仁,在嘴里面细致地咀嚼着,差不多将要给那一口的瓜子仁磨出香油的时候,她才对夏雪平言语了一句:“f市来的是吧?等会儿吧。”旋即她又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座机话筒,拨打了一个号码,悠哉悠哉地等着电话接通跟对方说着话:“喂——崔秘书么?……呵呵,没干嘛,想你了行么?……你干嘛呢?又跟人事处哪个丫头撩骚呢?……嘻嘻,就你平时啥样我还能不知道?……讨厌!你再这样我下回可不理你了啊!……嘁,不带我去拉倒!有的是人想要带我去呢!……呵呵,那就看你表现了……行啊!今晚我就有工夫!……可不咋的,你要请吃饭我还能不去?——欸,不过我可不去上次那家什么怀石料理了啊,吃完嘴里除了腥味啥都没留下来……我要去吃‘乙支文德’,听说他家猪骨汤不错,还有分米鸡和炸鸡块……行,你定呗……呵呵,还想带上谁啊?……她?你咋看上她了啊?……就她?呵呵,我告诉你,她就是装!狐狸没成精,纯属骚得轻!……不信?行,我可告诉你,你可准备好了,今晚我就让她现原形……”连着卖骚卖萌加调情,到最后嘴里那瓜子仁被这女招待嗑得连味都没有了,她这也才终于想起正事来:“哦,对了,有俩从f市来的,好像说是给f市哪个局长跑腿的,要来找郭董,有这回事么?……嗯……嗯……好,知道到了……嘻嘻嘻!臭流氓!晚上等你呀!”放下电话之后,这女接待员又换上了那副“睥睨天下”的态度,对我和夏雪平指了指自己右手旁的茶几和上边连垫子都没摆的沙发形红漆木椅:“喏,你们俩就现在那坐一会儿,等等吧。”“好,谢谢啊。”“谢谢。”我和夏雪平连忙对她道谢。可这女人却连客套话都没有,直接捧着那袋子瓜子进了里面的办公室,重新加入了龙门阵里。

我和夏雪平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只好拉着各自的行李箱走到了长椅前。我从小到大是没见过这样如此慢待他人的接待员,夏雪平见多识广,但我觉得这样的人,她见到的也不会太多。夏雪平二话不说就要坐下,我伸手拽住她的衣袖,然后再弯腰往长椅上一摸,果然那椅板上面冰凉无比,东北话讲形容为“拔手”,夸张地表示感觉能把手直接冻到那上面贴着、且腕臂分离,这要是一屁股坐上去,是个人肯定都会受不了。于是我连忙往背后藏了藏自己的手枪,然后脱下身上的风衣,对着袖子叠了一折,在椅板上铺好,让夏雪平坐下。

“还算有点良心……”夏雪平嘟着嘴看着我,然后又抿着嘴唇坐到了风衣上面。她坐下之后又不住地盯着我看,想了想又气鼓鼓地对我问道:“你把外套脱了,冷么?”我没说话,灵机一动,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冲她摆了摆胳膊:折腾这么一趟,我确实觉得有些热,再者就是想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哄她开心。

“行了,别晃悠了!以为自己是萌化的小螃蟹么?”夏雪平绷着脸瞪着我,又拿出了自己的id听起歌来,而我在一旁闲的无聊,只能拿出手机瞎看,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我便走到前天准备跟这家集团的人索要wifi密码——结果可好,我站在前台按了半天铃,才发现原来那接待台里面的办公室已经锁门了,此刻这一个楼层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我见着没人,直接翻进接待台里,用那里的电脑查了一下他们的无线网络口令,顺便从显示器旁边顺了两包红茶袋,然后回到了长椅边上,插上了饮水机的插销,给我自己和夏雪平各泡了一杯热茶,又从我的背包里拿出两条“三加二”夹心饼干,之后便悠闲地玩起游戏来。

“你这是干什么呢?”夏雪平似乎是听了半天歌以后也觉得无聊,然后就像一头母狼一样,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用自己的脸颊靠着我的胳膊。

“这不玩游戏呢么。”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

她默默地在一旁看了半天,有对我问道:“这什么游戏?看着感觉挺好玩的。”“吃鸡。”“什么游戏?”“吃鸡游戏啊。”“哪有鸡啊?”夏雪平眨着她那双凌厉的大眼睛,不解地对我问道。

“哈哈哈……”我笑过了之后,给她讲解这这个游戏的含义和玩法,夏雪平依靠在我的肩膀上,看似忍着仔细地听着,可基本上我讲几句,她就会突然来一句“诶,死了!”“等会,你死了。”“欸,又死了。”而一边给她讲解着游戏一边跟人对狙的我,基本上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就会被人三枪爆头,甚至有一回合我刚一落地,就被附近的对手用拳头直接砸死。夏雪平看着我一回合一回合的重来、一回合一回合地变成道具盒,下半边脸仍是冰山一般,而她眼睛里却都带着坏笑地对我说道:“我感觉这游戏本身应该挺好玩的,被你一演示,我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坏雪平,还不是我在这跟你你解说分心的么!‘土厌’!”我假装生她的气,然后从她身边挪开了些许,隔着一个屁股的距离斜着眼睛撇着嘴瞪着她。她一见我这样,也来了脾气,拿着自己的id继续转过头去默默听歌。

没想到当我卖了几件时装,再点开一回单人排位的时候,游戏里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扎小辫的小姑娘,脑门上顶着的id赫然写着“何秋岩是小混蛋”,然后这个小姑娘便在游戏开始之前,一直追着我对我扇巴掌。我咬牙忍着笑,故意不去看她,然后在游戏里跟她开始抡拳头对糊,没几回合前往海港城的飞机便起飞了。

“你准备往哪跳啊?”我盯着屏幕对她问道。

“你管我呢?”夏雪平依旧冷言冷语对我说道。

我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紧接着我降落到了军事基地,小心翼翼地半蹲着双腿佝偻着后背开始捡拾各种装备;而就在我到处搜集资源点的时候,但见左上角的滚屏上写满了“何秋岩是小混蛋枪杀xxx”、“何秋岩是小混蛋砍杀xxx”的字样,在我还没开张的时候,夏雪平似乎就已经在游戏里干掉了七八个人。

正在我惊叹之余,一个人在我身后正用着u对我的后背打招呼,可我身上除了一个背包以外却完全没有任何防护装备,而复杂得地形让我根本找不到那射击点在哪;就在我以为我将又一次成盒的时候,一只装备盒从天而降,随即屏幕上写着“何秋岩是小混蛋击杀xxx”的字样,接着一部越野车停在了我身边,随即那个“何秋岩是小混蛋”便从车上跳下,举着一把ump9对准了我。

“哎呀,别杀我、别杀我!夏雪平大人!放过我吧!”我连忙对夏雪平求饶道。

“哼,你说你平时开枪倒是还挺准的,在这里面怎么跟个没玩过射击的人似的?”夏雪平嫌弃地说道,“跟我上车吧!”“要不我开车吧?行吗?你的车,我来开,就像平时我开车带你一样?”“你算了吧,刚刚看你玩的几遍,都是往人家枪口下跑,我可信不过你!”接着夏雪平又问了我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这是什么‘排位赛’么——你好像都玩了很久了,我是什么青铜级别,你怎么还能在这个排位模式里遇到我呢?”她这一句话,把我问得想删游戏。

就这样,我便和夏雪平一起在单排里玩起了大逃杀,每次我都跟她打赌看谁到最后杀的人多,可即便是我跟她一起结盟,我却仍然撑不到最后,而夏雪平却每一把都能加冕吃鸡。在这样的心理压力和她在我耳边不断地进行精神攻击、说我枪法太差、为k市丢脸之后,我欲哭无泪地退出了游戏。

可夏雪平却来了兴致,非要拽着我让我跟她一起玩游戏,我想了一下,还是给她删掉了“吃鸡”,安装了moba游戏,射击类我实在是玩不过她,而对于moba我自认为是自己的强项,并且以前我就经常带着喜欢玩法师和射手类英雄的女生一起玩,我觉得自己既有经验、又可以在她面前炫耀,怎么着也可以用我经常玩的坦克和辅助类英雄找回来点刚才丢失的面子。

可万万没想到,夏雪平在按照我所说的跳过游戏介绍、还没等我给她推荐英雄的时候,就直接选了个上单坦克。

“你……你上来就选亚瑟?”“我倒是想选这个花木兰,但是这怎么还需要拿钱买呢?游戏人物不应该都是免费选的么?”夏雪平又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疑惑地问道。

“我的女王大人!这都什么时代了,虚拟网络经济都是时兴产业了,你还以为这是我小时候我舅在电脑上玩的单机格斗么?”我埋怨道,“关键我不是都告诉你选小鲁班或者孙尚香都行的么?”“我看这不都选射手的么,选太多有点俗了;而且我还不太喜欢这个长得像狗似的小女孩……”“那个是妲己……”“哦,原来是狐狸啊?……不说了,开始了。”万万没想到,夏雪平第一局0杀0死,0辅助,最终却自己靠着推塔和清理兵线带领全队赢了游戏,连我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局之后夏雪平还嫌不过瘾,我便直接支付点券送了她一只花木兰和胡萝卜皮肤,而她依然是一通乱操作,没有杀人也没有被杀,完全靠着自己补兵线、推三路防御塔,最后还竟然拿了个mvp。

“唉,不玩了不玩了,这个游戏我感觉更无聊——佟德达、邵剑英那帮老头们平时下棋不就跟这个游戏一样么?不就是先把那几根小柱子打碎、再把最后那个大水晶球敲碎,游戏不就结束了么?”夏雪平说完,甩了甩手腕,又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说道,“你说说你们这帮小孩,平时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干啊!这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还成天成宿的玩,巡逻队、制服组那些男男女女因为打这个还有旷工流岗的……我真是理解不了你们。”我被夏雪平说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想,好像这个时代的moba游戏,也就是换了一层皮的下象棋,本质上这些叫嚣着五排开黑跟对方死磕到底的少年们,跟街边楼下背着手、拿着扇子,对着楚河汉界大吵着“炮五进三”、“卧槽泥马”的糟老头子们似乎真没两样——被夏雪平戳破了被我们自己用各种所谓的“信念”包装出来的泡沫,我突然觉得我过去的生活似乎也真是无聊透顶了,而我却还在沉浸其中……“嘿嘿,怀疑人生呢吧?”夏雪平端着纸杯,靠在我肩膀上得意地坏笑道。

此时竟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半,那些前台接待员端着自己的水杯、或补着妆回到了办公室,之后继续吹水唠嗑,对我和夏雪平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饿么?”我对夏雪平问道,“我看街对面有一家麦当劳,要不……”“不是有饼干么?再等等吧。”夏雪平从两个游戏十五连胜的喜悦中脱离出来,耐心地对我说道,又看了看接待台后面的办公室。

恰巧在这个时候,在夏雪平左手边那侧的走廊尽头,走出了一个穿着改良汉服长褂的英俊中年男人,互送着一对儿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出门,在那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毕恭毕敬的年轻男子。这一整天,那男人都跟身边的两个跟班待在那办公室里,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因为那扇办公室门上和周围都没挂铭牌,起初我和夏雪平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后来我和夏雪平一商量,反正这一次见面也不搞接头也没有神秘人物接待我俩,而是我们直接登门拜访,于是夏雪平便问徐远要了一张这九旺集团董事长郭勇邦的照片,我俩这才确定那个穿着长褂的男人就是郭勇邦,但看着他忙里忙外、频频接待访客的忙碌样子,我和夏雪平也没敢贸然打扰,只好坐在长椅上喝着已经泡没了味道的红茶,打着手游。

只听那男人一边客套着一边送那对老夫妻从自己办公室门口的电梯下楼:“哎呀,受益匪浅!你二位这个棋局,学生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我寻思着这“棋局”二字,该不会是对商界局势策略有所指代,但听得那老先生说道:“勇邦,其实你刚才在第七十二步的时候,是可以赢了这盘的,你之前下‘小尖’,走得不是好好的么?奈何你这孩子啊,太过于纠结‘提子’和‘打劫’,我从第七十二步开始我连压了你好几手,你都没发觉自己该挡拆了,七十九步的时候被我封死了还不认输,最后怎么样?被我一扫一大片吧?”“老师手段高明,学生愚钝!我就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劲儿呢!哈哈哈!”在一旁的那名老妇人看着那英俊男人,对他说道:“勇邦啊,你记住:戒骄戒躁,别过于计较一时得失。”“学生记住了,老师教诲的是。”“行了,你也别送了,我们俩自己溜达溜达就好。你忙吧。”二位老人笑笑,自己进了电梯。

男人笑着对电梯招了招手,电梯门刚一关,那男人便转身骂道:“俩老阴逼!就没有一次能让我赢一盘的……”我这才听明白,原来这男人真是来找那两位老人下围棋的。

在我身旁的夏雪平也按捺不住了,我和夏雪平早上那顿饭就是凑合着吃的,中午就喝了一杯茶水、一人一包饼干,勉强能将就着垫补肚子,却根本算不得吃饱。我和她同时站起身,走到前台拍了半天提示铃,没过一会儿上午接待我和夏雪平的那个女接待员才慢悠悠地捧着自己正在公放古装言情网剧的平板电脑,然后不耐烦地看着我和夏雪平:“怎么了?”“不好意思,我看你们郭董事长刚刚好像送客人出门了吧?”夏雪平对接待员问道,“我们就是来给郭董事长送一件东西的,不会耽误太久时间。”“不好意思,按照郭董的时间表,你们两位还得继续等等。”接待员白了我一眼,就继续看剧了:“妈呀,这个东华上仙比赵又廷和杨洋的都帅……”“我说姐姐,我们俩在您这等郭董等了差不多快六个小时了,咱们这没人理会我们俩一下……”我刚发了一半牢骚,却被对方打断了,扯着脖子筋眯着眼睛对我说道:“那谁让你们二位来之前不预约的?实话告诉你们吧:郭董事长这一周时间表都排满了,你二位要是想见他,要么就等他自己走到前台来,要么就回去预约,下周再来。”我倒吸了一口气,正咬着牙捏着拳头的时候,夏雪平又伸手在我的手腕上握了握,然后平和地对接待员问道:“那不好意思,麻烦您给我二位看一下郭董的时间表好么?这样的话,要是预约我们也好掌握世间。”。

女接待员头都没抬,从鼠标旁边的档案架上拿出一本塑料皮档案,直接往夏雪平面前一甩,随后一言不发,又捧着平板电脑退回到办公室里去了。

“这什么人?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这么欠揍的女人!”跟这个前台女接待员一比,现在还在看守所里关着的孙筱怜、夏雪平手下的王楚惠以及我第一眼所见到的李晓妍,她们仨简直是天使圣女。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夏雪平翻找着郭勇邦今天的日程安排,边查也边说道,“不过这前台管理可真是够疏忽的,你翻进去看他们电脑没人管,我这就问了一句日程安排,她却直接把行程表丢给了我。如果你我都是商业间谍,那这集团岂不是完蛋了?”正说着,夏雪平的手指便点到了郭勇邦今天的通告安排,看完之后,我和夏雪平全都说不出话来:上午8:00至10:00臧画家艺术收藏品鉴赏10:30至12:30刘会长书法培训古诗词曲赋讲解课堂下午12:45至2:20午睡2:30至4:00莫家夫妇围棋训练4:30至5:45王教授水墨画补习鉴赏……“呵呵,这是个宋徽宗啊,一整天的日程安排没有一件事跟正经工作有关!”我讥讽地看着日程表对夏雪平笑道,“咱们俩来的究竟是金属钢材集团,还是艺校啊?这样的人是怎么掌管这么大一个企业的?”夏雪平深思了半分钟,最后决定拉着我和我俩的行李箱,直接去敲郭勇邦的门。看夏雪平的表情,我想她肯定也准备好了被郭勇邦的跟班马仔骂一通,没想到敲了半天门,里面连应答一声都没有。我不再犹豫,直接拧动了那办公室的门把手打开了门,领着夏雪平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结果发现这办公室里面还有一条狭长的小门廊——走了这么多地方,我算是发现了这帮生意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办公室搞的极其雄伟,而且都愿意在办公室里面堆砌出一条门廊,张霁隆不也是这样么?

不过张霁隆的办公室,活像一张白纸,若是哪天张霁隆穿上一身白色西装,进了屋里恐怕只能看见一颗人头一双手在一片纯白中飘着;而这郭董事长的办公室,简直是一大块围成房间的披萨饼:在我和夏雪平面前近乎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除了窗户之外,全挂满了各种字画卷轴,那上面的字迹我是看不懂写得是什么,倒是在每一幅卷轴的右下角看到了一块红印,上面用小纂字体刻着“天生我才,郭勇邦印”。看着这一张张书法和水墨画,夏雪平也忍俊不禁,她没说话我也基本上能知道她在笑什么:以前舅舅在世的时候,舅妈、外婆和夏雪平总会拿出来舅舅从八岁到十二岁时跟外公学书法的练习稿出来臊舅舅,舅舅在夏家还有个绰号叫“蜘蛛侠”,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外公在批评舅舅的书法的时候总会说一句“把蜘蛛泡墨汁里再放到宣纸上,都写得比你的好看”,而说实话,我觉得眼前所见到的这位郭董的墨宝,还不如舅舅写得好看呢——这要是再早几年,如果这位郭董跟夏家人结识,估计怎么着也得得到个“蚁人”的绰号。

而当我和夏雪平再往里走的时候,我就更晕头转向了:靠近郭勇邦办公桌的地方,挂着好几张长近一米八、宽约一米五的他和几个嫩模的合照,那些嫩模或穿着白色泳装、或穿着白色旗袍,一个个身材火辣,前凸后翘,脸上挂着工业医疗化的妖冶——我觉得羞耻却并不是因为那些性感的嫩模,因为虽然她们每一个身材都很惹火,露肉却都不多,那些泳装说是比基尼,其实更像是运动内衣,而那一件件旗袍看起来,却有些宽大得吓人;主要是因为在那些嫩模身上穿着的白色衣服上,竟也满是郭勇邦歪歪扭扭、七零八落的手书,而那些潦草的字迹在模特的巨乳蛮腰、翘臀以及骆驼趾上,看起来更像是武侠小说中某位武林高手在纸上画下的迷你小人拳谱,每一个字多盯两秒,都会让人误会这个字是不是能动起来。

而当我和夏雪平走近了办公室里的三个人的时候,正中间背对着我俩站着的郭勇邦正洋洋得意地看着自己刚写出的一幅笔墨,而他身旁那两个魁梧健硕的年轻男人,已经满头大汗,却还在绞尽脑汁念念有词:“咱们郭董的字,真的是……蔡邕怕是都比不上!”“比不上!绝对比不上!我跟你说,这要是岳飞知道咱郭哥今天又给他誊写了一遍《满江红》,那绝对感动到痛哭流涕!”夏雪平之后跟我说,若是当时这男人不说,她还以为这郭勇邦写的是泰文。

“可不么?所以说啊……就那书法家协会那帮人,就是目不识丁!咱们郭董的字,他们根本欣赏不来!”“不好意思,能打扰一下吗?”我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敲碎了两个马屁精为郭勇邦营造出来的美梦。

郭勇邦整个人差一点就被吓得窜到天上去,他诧异地看着我和夏雪平,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俩什么时候进来的?”“抱歉,郭董事长,刚进来的。”夏雪平赔礼说道,“我们俩是从f市来……”“行行行,先别说别的——”郭勇邦不等夏雪平说完,直接把自己那幅我也说不准是什么字体的《满江红》举到了我俩面前,激动地对我俩问道:“您二位帮忙评价评价啊,就说说我这书法,写得好不好?”“呵呵,郭老板笔力造化神秀,颇有……”其实在我和夏雪平看到那满墙和照片里嫩模所穿衣服上满身的书法作品,我就已经预测到这郭勇邦肯定会让我和夏雪平对他夸赞一番,因此我也早已在肚子里打好草稿,只等着把“颜文忠之气魄、蔡元长之狂傲”这样的词往出蹦,却不想夏雪平在这一刻突然开了口:“实不相瞒郭老板,你写得真不怎么样。”听了夏雪平这话,我连惊愕的工夫都没给自己留,直接往自己腰间摸手枪,做好了充分的打架准备。夏雪平刚跟对方见面就这么打人耳光,搞不好这自恋到往嫩模衣服上写字还要弄个巨幅写真合影的郭勇邦,得跟夏雪平和我玩命。

那两个马屁精一听,理所当然地对夏雪平怒目而视:“你哪来的?怎么说话呢你!”郭勇邦脸色也确实变了,但他的脸上看起来并不是愤怒,主要是一股失落。

“呵呵,我就是说实话而已。”夏雪平面不改色地看着郭勇邦,继续说道,“我们是f市的徐远派过来给郭老板送信的,上午10点18分就已经到了前台旁边,一直等到现在也没听说郭老板要见我们。郭老板日理万机,我们俩也舟车劳顿,您有您的闲情逸致,我们的事情紧急却也耽误不了您几分钟,所以我俩只能硬闯进来。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二人已经人困马乏,实在是没有闲心编几句谎来夸赞郭老板您,所以就有什么说什么、看到什么说什么了。郭勇邦先生,就您写的字确实不怎么样。”“你这娘们儿……”郭勇邦身旁的两个跟班刚要骂,被郭勇邦抬手拦了下来,收起了刚刚的眉飞色舞说道:“行了,你们俩,去给这二位倒茶吧。”接着郭勇邦又让我和夏雪平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对面,对夏雪平问道:“你是说,你们二位是f市的徐远先生派过来的了?”“是。我这有封信,需要交给郭董您。”说完,我便把自己背包里的那封信递给了郭勇邦。

郭勇邦捂着额头看着信,看着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怎么说也得五十多岁的男人,竟然捂着额头流出了眼泪。刚给我和夏雪平奉上两杯茶的那两个跟班也都迷惑了,想了想,拿起了郭勇邦手里的信看了一遍,然后无奈地瞪了我和夏雪平一眼,又面面相觑,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一旁为郭勇邦递上纸巾擦眼泪。

郭勇邦擦着眼泪,看着我和夏雪平,对我问道:“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么?这封信,真是徐远先生托你们二位给我的?”“是。是徐远亲自递给我的。”我说道。

“只是信上内容,我们俩都不知道。”夏雪平跟着说道,“当然,我们俩也不感兴趣,徐远跟您郭老板有什么关系,我们也不知道,当然也不想知道。我们只是来送东西的。”郭勇邦低着头,想了想,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看起来许久未使用的金属打火机和上面积满灰尘的玻璃烟灰缸,当着我和夏雪平的面点火烧掉了那封信——手中烧着信,嘴里还念着李煜的词:“‘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呵呵,也罢、也罢……”等那封信彻底烧成灰烬之后,郭勇邦整个人似乎轻松了许多,接着对我和夏雪平说道:“能不能麻烦您二位,帮我跟徐远先生带句话?”“请讲。”我说道。

“嗬……”郭勇邦长吁一口气,接着对我和夏雪平幽幽说道,“您二位就跟徐远先生说,说我郭勇邦很后悔,后悔十二年前活下来的……”可接着郭勇邦又摆了摆手,改口道:“不不,这句话不太好……这么着,跟他说,我郭某人欠他徐远的,这次还清了!”我刚准备答应,哪知道郭勇邦又要了摇摇头,然后进闭着眼睛侧着身子,看着墙上自己跟那些嫩模的合照,想了良久,才说道:“算了,您二位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您二位可以走了。”我和夏雪平对视了一眼,便准备起身——这郭老板性格和举止乖张怪异,而且说实话也太不懂礼数。我倒是没指望能在他这占到什么便宜,只是我和夏雪平从下了火车到现在粒米未进、等着见他郭董等了六个小时,然后他把信读了之后说送客就送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郭勇邦号称“g市三大亨之首”,可他的为人跟q市的侯先生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等我和夏雪平走到门口了,他似乎才反应过来,于是连忙招呼自己手下那两个跟班帮我和夏雪平拿东西,说是要带着我们去他们集团下属的宾馆住下。我的心里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而夏雪平却依旧面无表情。

结果到了他们安排的所谓“宾馆”,我练练想要大呼被骗:这间所谓的“宾馆”其实就是一个建在路边的小招待所,我和夏雪平所被安排的“双人间”,除了四张餐桌大的小卫生间以外,勉强摆下了两张单人床,一个电视柜,电视柜旁边的窗户,一侧打不开,另一侧关不严;两张单人床就更奇葩,两张床,两只纤维素纤维枕头,却只有一床被子,而这两张床就算拼在一起,可能也只够一个人来回翻身的,且以夏雪平的身高,估计躺在床上脚跟都能露在下面床沿外,若是我躺在上面,恐怕小腿都得耷拉着。而整个所谓“宾馆”,还被分出了一半出去做大众浴池和麻辣烫小吃店使用。

“那个……咳咳,您二位也别嫌弃,我们这条件确实差了点。”郭勇邦其中的一个秘书说着,从自己钱包里掏出两张饭卡,“这个是我们集团食堂的饭卡,足够你们两位这几天在g市用餐的,您二位拿好吧。”“不用了吧?”夏雪平看着我,对我问道。

我也对着夏雪平点点头,然后对那人说道:“不用了,你收起来吧。我们俩只是为徐远办事,没想着蹭你们郭老板什么。”“不是,姐,兄弟,你们二位都误会了,我们……”“收起来吧,你们也误会了。”夏雪平对那男人说道,“无功不受禄,我们没为郭董做些什么,郭董也大可不必非要给我俩安排吃住。倒也是辛苦你们二位了。”那俩人叹了口气,听夏雪平为他们集团和他们的郭董找补足了面子,也就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只好对我和夏雪平点了点头:“那……行吧,您二位自便,在g市期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九旺集团找我们郭董和我们俩,我姓崔,他姓燕,能帮的我们绝对帮。”之后二人便离开了,我冷笑着看着二人的背影,和夏雪平没商量两句,便拉起行李箱离开了这家看起来还不如蜗牛壳的“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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