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六驾马车只有两驾缓缓开动,马匹尥蹶悲鸣响彻天际,在这清凉沾露的晨曦中格外分明。
车马辘轳,颠簸起伏。和妶坐在马车中许久无语,望向窗外,思绪万千。沉粼拿出一支古萧抵在唇间,郁怆之音幽然而起,曲中蕴含冰泉之气,忽如雨浪层层叠进,浑然为匣子窨中的逝者哀悼。
和妶在这清肃的音乐中缓缓回过神来,却见沉粼眼眸低垂,一曲虽未罢,调子已然平和几分。那支玉箫通体玉质,呈黄绿二叠色,莹然有沉淀渐染、斑驳,通透得不似人间之物。
和妶从前并未见过沉粼有这样一把箫,一时竟觉得此箫无论成色、质地、音调,还是其中蕴含的韵味都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若非亲眼所见,当真难以想象。
沉粼一曲音尽,道:“此箫名为‘玉瓒’,与幽篁琴同根而生,亲如血肉,却因音色阴郁只宜出现在悲伤之境,也算是一大缺憾了。”
和妶做过来些,诚恳道:“我愿意听你的乐曲。无论是你的琴声还是箫声,都好似有种安定人心的神奇力量。”想起二人在竹林度过的美好时光,如今相互扶持相互交心,不由得一阵感动。
和妶低头托起玉瓒,光滑如水,触手生凉,握在手中,闭目之下,更有种奇妙的感觉在升腾、颤动。和妶凝神片刻,将玉瓒轻轻挂在他腰间,他亦牵起一个浅淡的笑。
和妶忽见沉粼左臂上的伤口已好了七七八八,血痕也淡得快要看不见了,道:“你生来便有这样的自愈力量吗?当真神奇。”
沉粼苦笑道:“小事罢了。我生来命苦,无父无母,这不过是一点点宽慰罢了。”
和妶从未听他讲过自己的身世,此刻心中一动,试探地问道:“你是否能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粼苦笑道:“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之前知道方角其人有癫狂的毛病,却不想在一夜之间爆发得如此厉害。那晚灯灭之后,我便意料到方角受到黑暗猛然的刺激,有可能会七魂失控六魄出窍。先一步到了方角寝殿门口,却见他忽然闯出来,双目圆瞪手脚狂乱,一举一动间竟蕴含有危戈不涅的邪恶力量,难以压制。我左臂为其所伤,他邪狂之意稍减,没想到那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危戈不涅?”和妶猛然想起那位雇主披拂,不由得心头一紧。
上次在半步多与披拂的那场大战中,二人险些丧命,此时猛然听见他的名字,那些哀痛的记忆仍旧历历在目。
沉粼摇摇头:“我虽不能确定方角身上的那种邪恶力量一定披拂的溷鼎之术,但可以相信,二者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紧密的联系。”又像是自嘲地笑道:“可惜寺主大人羽化而去,否则我们去拜访一下他的夫人,定然会有一番惊喜。”
和妶道:“怎么,你还是怀疑况亚手里的那幅画吗?”
沉粼清淡一笑,似乎不愿过多解释这沉重的往事,道:“罢了,是我庸人自扰。人都去了,我们又何必揪着不放?他很快,很快就会出下一盘棋的。”